阮澜吃着吃着总觉得缺了些什么,她翻了下包袱,从里面拿出刘珠送自己的小腌菜,就着饼一起吃了。吃着她还没忘了夸:“刘珠这个腌菜真的是绝了!以后不卖药材卖腌菜也行!阿追你尝尝。”说着,她夹了一块递给陆追。
陆追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那一小块咸瓜,他没有味觉,不管什么样的美味到了口中都毫无感觉,食物对他而言只是饱腹,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他在陆府也见过下人分食剩下珍馐时的神情,可那些面上的快乐都无法和眼前这个女孩相比。而她,只是吃到了一块咸腌瓜。
“阿追,啊——”阮澜见他发愣,摇着筷子在他面前晃了晃。
陆追回过神来,扭过头去:“你自己吃吧。”
两人静静地吃着东西,过了片刻,阮澜将东西收到厨房去洗净,毕竟是在别人家里做客,也不好弄得一团糟。
殊不知,陆追已经弄的一团糟了。
陆追则趁着这空进了刘珠的房间,刘珠此刻也缓缓转醒。
“要活命吗?”陆追冷声问道。
刘珠拼命点头。
“那你知道该如何。”陆追声音轻飘飘的,像是天边的云朵,又像是被捏皱了的一张纸。
刘珠点头。
她哪里敢?眼前这人分尸的模样,比起于衡骇人太多了。于衡那只是要侵犯阮家妹子,他就已经这样,那要是危及到他自己的性命,多怕人的事儿他都能做出来。
更何况,他是救了自己,于己有恩,而于衡死不足惜。
刘珠抬头看他,明明是俊逸无双的一张脸,此刻却显得像个索命恶鬼。
刘珠吞了下口水,小声说道:“我……我知道,郎君无需担忧,我定然不会说出去的,郎君有恩于我,报答尚来不及,又怎会害郎君。”她原本答应于衡就是为了活命,此刻真真切切关系到生死,更是不敢怠慢。
刘珠见陆追沉默不语,又惊又慌,又说道:“郎君,我听闻你与阮家妹子来大舆镇是为了卖瓷器。阮家妹子虽然是大舆镇人,但毕竟是闺阁小姐,对市面有所不熟,更何况时常往来大舆镇难保再遇上于衡这般的人,我家与阮家住的相邻,又知道些出货的门路,能帮上些忙的。”
陆追听到这话,抬眸扫了她一眼,惜字如金的说了两个字:“譬如?”
“譬如……”刘珠吞了下口水,他对阮家妹子的态度她如何不知道,别的不说,于衡难道是白死的?刘珠投其所好,想着他大抵会心疼阮澜,这便说道:“阮家有块菜地,我能帮着打理,这般阮家妹子就不用辛苦。我还能帮着洗衣裳,还能……只是……”刘珠低下头去:“郎君知道,我名声不好,若是走的太近怕连累了阮家妹子。”
“嗯。”
刘珠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这个“嗯”是什么意思?
“腌瓜还有吗?”陆追问道。
“啊?”刘珠愣了,回过神来连忙点头:“有有有。”
“哦,那就这个吧。”说完,陆追出了房门。
刘珠轻轻抿着嘴唇,手捏着衣角拧揉,无论怎样,自己终是解脱了出来。只是……腌瓜?陆郎君喜欢吃自己做的腌瓜?
阮澜正在小院里等陆追,见他从那个房里出来,不由得伸着脖子想看看里面的景象,却被陆追一把按住了脑袋。
“看什么?”他问。
阮澜嘿嘿两声:“没什么。”估计是去哄人家了,男人身上的痛处,还是不要随便戳人伤疤了。
两人又收拾了一番,这才从刘珠的小院出来,朝着大舆镇的早市去了。
第二十八章
大舆镇也算是这附近几个村庄的中心点, 虽不算大,但来来往往的人却不少。很多农家做手艺活的也会托人来早市卖, 如今又逢夏至将至,便愈发鲜活了起来。
阮澜走了两处卖家用陶瓷器的摊铺, 都是些很平常的家用物件儿, 碟子碗壶一类的, 瓷做的卖的贵些, 陶制的便宜些, 十几文就能买一件,当然成色和质地就不能细看了。
陶瓷陶瓷,虽是放在一处说的, 但陶器和瓷器无论从制成还是使用上都是两种东西。阮澜上学的时候就学过,陶器的出现其实是新旧石器时代的一个分界点。
早先的人类祖先所使用的东西, 不管是狩猎时候用的石头、树枝儿什么的,都是天然就存在的。而陶器的出现则是人类第一次通过自己的双手塑造出来一样原本不属于自然界的东西。
阮澜的眼睛扫到了一款小小的陶罐, 这陶面上已经有釉了,看起来这釉面里含了不少的铁,所以才会出来这样的黄色。
可惜很多东西都需要时间的沉淀。
阮澜叹了口气, 她小时候见过一个汉代黄绿釉的望楼,是在纽约苏富比拍卖的, 好看到飞起,尤其是经过长时间掩埋,很多釉面会反铅,在黄绿色的釉面上铺出一层漂亮的云母一样的光泽, 根本想不到汉朝便能做出这样漂亮的东西。
她又看了一眼这陶罐,心里想的是——倘若这个东西埋个千八百年的,说不定比现在要好看点。
阮澜一边寻思着,目光开始转向一旁的瓷器。
陆追就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她。他在陆府见到的各类瓷器也不少,精美的、普通的各式各样都有,但他却从未和烧瓷的工匠接触过。
如今阮澜就在自己面前,抿着嘴唇仔细的将东西一个一个的看过去,若有所思。偶尔皱一下眉,嘴里念叨着些什么,倒是和平日闲散吊儿郎当的模样有所不同。
也就是这份难得的认真,反而让她那双圆润单纯的眼睛显得愈发光亮,引人侧目。
阮澜看瓷,陆追看她,身后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却丝毫影响不到这两个人,就好像将自己与这世上纷繁隔绝开了一般。
阮澜拿起一个茶碗,仔细端看,这茶碗和自己家里的差不多,看着是白瓷,其实里面还闪着青光,颜色也不够纯正。她翻过来看了眼底面,又搁在手里颠了颠,大概知道这就是普通民窑的模样。
其实她挺喜欢这种白中带青的感觉的,但这是放在现代人的角度上来看。古人却不这么想,因为釉料里带着铁,烧出来就是青色的。
含铁量越高,釉面颜色越深,最后能绿到发黑。
工匠就不开心了,他们不停地想要青色变白,变白,再变白。
白是干净,是一种最简单朴素的美丽,是一条摆脱黑暗的过程。
随着火光、烛光、灯光到不夜城,人类一直在寻找保留住光明的方法。驱散黑暗,好似便能驱散其中潜伏着的危险、不安和恐惧。
而这个信念,也自然而然的融入了一切,融入了瓷器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