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的鲜血沾的他满手都是,那种浓厚的咸腥气味扑的满头满脸。
环顾四周,没有更血腥的场面了。他似乎是在一个战场上,脚下都是尸首,堆成了小山一般。
而他就站在这座修罗山之上,掌心黏腻,手中的剑刃滑落着珊瑚珠子一般的血滴。
他在梦里仰头——一片艳阳天。
没有比这更美的天空了,他从未见过。连带着这些气味,都变得甜美馨香起来。
杀戮、鲜血、内心如鼓。
却又有那么一丝丝的无趣,好似对这样的杀戮,对这样的场景觉得厌倦,觉得乏味。
陆追朝不远处看,他看见了皇城,那日日夜夜他在陆府抬头便能看见的巍峨皇城。
他要去那里,他心里有个声音在嘶吼,他要去那里,要去拿回原属于他的一切。
也许,到了那里,到了那么高的地方,一切就会有所不同?
这样真实的梦境不停的出现,有时是他一个人站在长长的走廊当中,阳光被连廊挡了大半,显得阴沉,面前有好多人跪着求饶。
他们声泪俱下苦苦哀求,可梦里他似是铁石心肠,不屑一顾。
因为他知道,今日他因一时慈悲宽宥的人未必会感恩戴德,只会觉得愈发耻辱,日后势必多生干戈。
他不会留这种人在世上为难自己。他无需好名望。
有时是他站在高处向下看,割断的人头密密麻麻的在下面。离了身子的头颅仍有自己的神态表情,但俱是惊恐的,悲痛的。
偶尔有两个忿忿不平的,陆追就让人将那头取下来,用钉子将面上的神情换成开心的,咧着嘴大笑的,颠三倒四的。
他也曾梦到过一个女人,站在火旁怜悯的看着他。
他不喜欢这样的眼神,他无需任何人可怜,若不是因为那曾经的一饭之恩,他也不会再见她。正是因为她的软弱妥协让她自己步入了这样的境地,怨不得别人。
可这世上,不带任何要求曾给过他恩惠的人只有这一个。
她想要的,她的夙愿,自己便都会满足她。
他以为她的夙愿是让那背叛她的夫君不得好死,可到头来,她只是想完成儿时的念想,为亡父亡母立一座琉璃塔。
一座琉璃塔而已,有何难?即便天下都在骂他劳民伤财骂他强抢民女骂他阴隼狠毒又如何?
一碗饭的恩情,他陆追还得起。
这样混乱的梦持续了半年,蚕食着陆追的心,他不知道梦里究竟是什么,甚至一时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孰真孰假。
他快疯了。
偶尔和人说起话来,他心里总是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暴戾,想要将眼前的一切都毁个干净。
他压抑着自己,压抑着那真实的梦境,待人却愈发温和。
而后突有一日,这梦是陆府中的景象,是他所熟悉的每一处假山每一处庭院。
他梦见父亲带着一队人闯进了陆府,父亲一路向他的小院里走去,气势汹汹。他提早得了个关系不错的小厮报信儿,想着不知道大抵又是嫡兄嫡姐的手段,便先找了个假山洞里藏了起来。
可随后没过多久,鲜血流的满院都是,哀嚎声、求饶声、哭泣声盈满了耳边。
他梦见自己缩在一处假山里瑟瑟发抖,看着嫡兄嫡姐被拎出去,甩在他的父亲面前。他们在逼着父亲说出六皇子遗腹子的去处。
他梦见嫡姐在父亲的面前被侵犯,她想挣扎,却被狠狠的打了几个巴掌。那人下手狠,她呕出一口血,哭着喊着求对方放过自己。
他梦见嫡姐到了最后竟然娇声宛转,试图让那些闯进来的人留自己一命。
他梦见嫡兄被一片片的剐下身上的肉。
那刀锋利无比,血滴在上面都毫无滞涩。嫡兄尖叫着,脸都扭曲成了鬼的模样。
他梦见祖母哭晕了过去;梦见夫人拉着父亲的手苦苦哀求,求他救儿子一命;他梦见父亲颤抖紧握的双拳,哭喊着说他不知道自己去了什么地方;梦见嫡兄惊恐的求饶着。
他梦见嫡兄最后成了个血人,身上的皮俱被那刀剥了个干净,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仍在动着。最后朝着母亲的方向走了两步,母亲被吓得惊声尖叫连连后退。
而后,那具长成人的身躯就这般倒地,像片羽毛似的,一丝重量都没有。
陆追隐隐约约觉得他们是在找自己,他怕极了,趁着空档躲到了另一处,是他往常被嫡兄嫡姐欺辱的无处可去的地方。
这里很隐蔽,没人能发现自己。
他在漆黑的狭窄空间里躲了不知道多久,口干舌燥,直到躲到外面的那些哭喊声俱都消失了,他才敢出来。
陆追从梦里惊醒,他原本想把这梦和父亲说,但他想到那梦开始时父亲的神情,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掩饰的很好,日子就如往常一般度过。
可这梦,终是来了,像是在告诉陆追你所有曾经做过的梦都是真的,都会实现一般。
他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站在满是干涸血迹的石砖上,孤零零的,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又为什么要在这世上。
可有一人,会担忧他?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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