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与他之间,甚至不认识,又哪里来的什么关系?
吴邕盯着那双手,道:“听说画骨先生浑身都是烈火烧伤,是以长年裹在黑布里,即便是手也裹得仔细无遗漏,既然今日你给我看了你的手,为何不能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
“因为,”隔着黑色面具,那双眼睛如刀锋一般杀过来,带着冰冷的戏谑,“你只配让我做到如此地步而已。”
吴邕并没有因为他狂妄自大的话而生气,反而失笑,笑声有些苍凉。他年过不惑,但依然俊秀,历尽人事,让他看似温和的轮廓无端给人一种逼迫的威压。这是常年身居高位的人才有的气势。即便沦为阶下囚却也器宇轩昂,令人不敢藐视。
“那,帮我画一幅画吧,看看我在你眼里是个什么模样。”
这个请求画骨先生没有拒绝,很快画纸铺开,笔墨备就,提笔落笔,细致而深刻,刻骨画像,见微知着,生生将一副漂亮皮囊画出了衣冠禽兽模样。
吴邕再度失笑,“很好。笔力□□都刻画到极致,到今日我才知道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掏出一叠银票放下,吴邕收起画,离开麒麟阁时,他是一派的神清气爽,好像扛了十年再也扛不动的沉重包袱终于可以卸下。
刘煜收到他的死讯是当夜子时。
带着几名徒隶亲自去查验时,所有人都被眼前触目惊心的一幕惊吓住了。
吴邕身着素服,躺在地上,鲜血将素袍几乎染透,他的脸部糜烂不堪,已经看不出生前模样,被挖出的眼睛,被割掉的鼻子,就摆在一边,让整个人脸万分恐怖。
即便不细查,刘煜也知道,此刻他身上的骨头尽碎,正如当年的虞芷兰一样。吴于氏面如死灰,整个人丢了魂儿似得瘫在地上,双眼空洞无神,口里不停地在嘀咕着什么,仿佛得了失心疯一般。
四名侍卫,手执棍棒,一身素衣,也被鲜血溅上不少。
见刘煜来,四人单膝跪地,道:“我等奉主人之命在此恭候豫王大驾。”
赵重阳很是胆寒了一把,嘀咕道:“不会是他们干的吧?啊?”这四人是吴邕心腹中的心腹啊,他们到底是怎么下得去手的。
“起来吧。”刘煜对四人说。
四人起身,为首的人说道:“请豫王查验尸体,确认是否我家主人。”
赵重阳差点要喷血,打成这样怎么查验?
刘煜却道:“不必了,为吴侍中入殓吧。”
四人再次叩首。一席锦袍,一卷布帛,就要裹尸,吴于氏像是终于清醒,惊叫起来,人一窜便到了眼前,去抢尸体,“你们不能这样对他!不能!他没有错!错的都是我!该死的那个人也是我!你们放开他!为什么连死还要这样侮辱他……”
声声泣血,已似疯魔。
四人没动,也没让吴于氏得逞,为首那人只道:“这是主人身前遗愿,当年王夫人是如何死去他便也要如何死去,王夫人是如何入殓他便也要如何入殓!”
吴于氏瘫软在地,口中哀嚎:“虞芷兰,你这个贱人!死了都不让人安宁!我就算下十八层地狱也不会放过你的!”
刘煜带着人离开,耳里只传来吴于氏的哭骂声,这让他十分烦躁。
翌日一早,吴于氏的死讯也传来,她扒光了千蝶菊,烧了水榭,将自己葬身火海。所有恩怨便在这场大火中结束,而又有谁知道,这场悲剧的开始,不过因为她姓虞,而她也姓于……
刘煜将虞芷兰的骸骨葬在南园小筑,在母女俩的坟前种满千蝶菊,这样,大概她们便不会寂寞了。
南园小筑空寂了十年,终于再次有了点人气。
开元帝刘干从正门进来,径直找到这位弟弟,只见他穿着素白衣衫,在花丛中挖泥种花。他恭恭敬敬地在王夫人墓前拜了拜,亲自去拿千蝶菊栽种,刘煜却突然转身,将千蝶菊夺过去。
“这等事,怎敢劳烦皇兄动手?”
刘干站起身,低头看着刘煜继续埋首种花,目光落在豫王妃的墓碑上,他道:“阿煜,你该选妃了。”
“臣弟现在很好!”
“你二十有五,无论真心还是假意,总该为自己留下一条血脉。”
刘煜没有应答,刘干又站了一会儿,带了几分决然之气,道:“有想问的,便问吧。”
刘煜手下一滞,深吸一口气,才启口:“为王家翻案的那些证据,皇兄是什么时候得到的?”
“你已经猜到了。”刘干没有直接回答,“王家在,大晋再腐化堕落也还能撑几十年,甚至换个不太昏庸的皇帝再撑一百年都不成问题,但世家大族却只会越发堕落,天下九州将被蚕食成一幅枯骨,谈何恢复中原?我们需要大晋皇帝犯下这个致命错误,打破士族阶层固化,才能救活社稷,不让刘家祖辈的悲剧重演。”
“所以,等王家满门抄斩,皇兄再拿出这些证据为王家正名,最大程度地激起民怨,好彻底断送大晋王朝?”
刘干没有否认,只是有些失落地看着自己弟弟不愿回头的背影,“当时,有没有那些证据,结果都不会改变……”未出口的是,若刘家真的及时拿出来,以刘家跟王家的姻亲关系,证据不但不会被昏君承认,而且会祸及刘家满门。
“臣弟知道了。”
逐客令下得很不留情面,刘干弯腰拍拍他的肩膀,叹息一声,离开。
☆、第二十章 暴露
宋轶趴在狗洞里,不知道是该缩回去,还是该爬出来,听了这种密辛会不会被人捏死啊?思忖再三,还是应该缩回去为妙,她刚动了动爪子,便听得一个声音说道:“滚出来!鬼鬼祟祟的,小心本王砍了你!”
宋轶打了个哆嗦,三两下钻过来,拍掉身上尘土,端了端小身板,站到刘煜面前,刘煜嫌弃地瞥了她一眼,“果然,那个采花贼是你吧?”爬狗洞爬得如此顺溜的女子,整个泰康城怕是找不出第二个。
宋轶一僵,“我不是采花贼!我只个为了最完美画卷能够不惜一切的普通画师而已。”
“也包括深夜潜入男子房间给人下迷香,甚至,给男子换衣服?”
宋轶瘫出一脸无辜纯良,很是问心无愧的模样。刘煜曾被伤到的额角跳了一跳,时过境迁,现在要来清算显然有点不合适宜。
“方才听到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