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当即的事是一周之后的中考。尽管迟爸也很为叶婆婆的意外去世惋惜,但活着的人有继续生活的责任。除却死者的家属,没有人有义务一直对此耿耿于怀。
迟昭是个例外。
不光因为她和叶司予关系好,还因为她是第一目击者。那样光用语言都觉得瘆人的场面,可想而知会造成多大的负面影响。
迟昭摇了摇头。
迟爸知道女儿向来固执,她决定的事任凭旁人如何劝说都不会改变。
迟爸叹了口气,先出去了。
迟昭坐在原地,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为什么会不记得这样重要的事?
或者,前世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吗?
迟昭是理科生,自然知道拓扑学连锁反应,更通俗的叫法是蝴蝶效应。在其余条件不发生改变的情况下,任何微小的变动都有可能引发巨大的后果差异。
那么叶婆婆的死亡,会不会就是她重生这个“变量”所引发的“后果”?
一想到这种可能,迟昭就觉得喘不上气来。
她埋首怀中,眼前只剩下一片漆黑。
*
温书假结束,距离中考只剩下四天。
这样的新闻最容易在学生中流传,为了避免影响初三考生的心态,学校花了大力气去找知道消息的人谈话,很快把一场愈演愈烈的火掐灭在苗头状态。
只有迟昭一反常态,浑浑噩噩,甚至心不在焉。学校领导也知道她是第一目击者,轮番找她开导,生怕因此影响了她考试的发挥。
中考结束在一个雨天。
前世的迟昭还不是这样。
即便做了充足的准备,中考的时候她还是会和大家一样感到紧张忐忑,一样会因为对答案时发现自己填错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选择题而痛哭一晚上。
现在全都没有了。
她甚至都没有考试的感觉,至始至终都与外界隔着一层似的,像是另一个自己在身体里看着自己做题。
等到最后一门结束,迟昭跑回家,第一句话是:“叶司予呢?”
在迟昭中考这段时间,叶司予同样度过了他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
“……还在灵堂。”迟爸道。
迟昭摘下书包准备去找他。
迟爸叫住她:“我和你一起。”
叶婆婆去世后的这一个多礼拜,叶司予才终于慢慢接受这个事实。警察将她摔下楼梯归结为意外,并没有事发时她身边没有其他人在,而且死者患有阿尔兹海默症,这样的推论再合乎情理不过。
迟家父女到的时候,灵堂的人不算多。叶婆婆背井离乡生活在这里,老家的人联系不上,城里又没有多少认识的人,只有一些热心的同小区大爷大妈们来了,虽然他们一向视叶婆婆为异类,关系并不好,但在传统文化中毕竟死者为大。
迟昭穿过人群,一眼看到了站在最里面的叶司予。少年身着白衣,灵堂光线昏暗,映得他面容模糊不清,只是周身愈发清冷的气息,与身旁人群格格不入。
有几个大妈好心劝慰叶司予不要太难过,人死不能复生之类的话,叶司予只是礼貌地点点头,一言不发。
迟爸从旁边帮忙的男人手里接过三炷香,与迟昭一同上前敬拜。
在场的估计只有他们一家与叶司予最为亲近,但迟爸不是个喜欢说那些场面话的人,对于死者家属来说,“人死不能复生”又有什么意义。
于是他只站在叶司予身边,片刻才艰难开口:“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来找我。”
叶司予道了谢。他始终没有看他们,视线落在地板上。
就在这时迟昭忽然道:“我陪你。”
叶司予和迟爸均是一愣。
迟昭向来是说到做到,她找了和叶司予一样的白衣服穿在身上,与他并肩而立:“叶婆婆也算是我长辈,我应该送她一场。”
叶司予盯着她,一时怔怔的。
迟爸也有点惊讶女儿的出格举动,不过他们和叶婆婆素有交际,她本家没有人在,这么做不算过分。
迟爸只好随着迟昭去了。
按照叶婆婆那边的风俗,要守丧七天。
叶司予已经在这里待了三天,基本没怎么睡过觉,邵平轩(所长)白天帮忙来接替时才能暂时休息。其实他回到家也不怎么睡得着觉,躺在一个充满着故人气息的房间,一闭上眼睛全是有关她的画面。
叶婆婆对他其实不算好,甚至叶司予都隐隐约约能觉察到她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恨意。那恨意不是对他本人,更像是对他所代表的东西。但无论如何她都尽到了责任,免除他四处借宿的生活。
迟爸还有学校的事要处理,先走了,反正中考结束,就留下迟昭在这里。
迟昭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索性沉默不语。身边的少年看起来憔悴不少,但已没了在医院时的崩溃。他微垂着长睫,面无表情,连伤心的情绪都不肯轻易流露,仿佛这是葬礼唯一教会他的事。
也不知站了多久,叶司予才低声开口:“不用陪着我。”
迟昭没说话。
叶司予又道:“站久了,腿会疼。”
迟昭这才回头看了他一眼。叶司予却没有看她,他垂着眼,神色淡漠到有些麻木。
迟昭只当做没有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