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笑,放下手中幔帐,走到太上皇身前。
“皇上。”他语气温柔地叫了一声,说出的话却一点也不温柔,“你知不知道,对着你这张老脸——我有多恶心?”
太上皇一愣,随即眼里浮现出愤怒。
男人呵呵笑了,“你觉着你给我荣宠我就该感恩戴德了?可你有没有想过我要不要这‘恶心’的荣宠?”
似乎想起了什么,男人的胸膛剧烈起伏着。
太上皇“啊啊”叫着,似乎想辩驳什么,然而男人已经不看他了。
男人继续撕着幔帐,待撕了足够的幔帐,就将它们打上结,结成一条长长的绳子。他拿着这绳子跑到殿外,殿外有个水井,只是却早已枯了,只有轱辘还立在那里。男人将绳子一头系在腰间,一头系在轱辘上,就要下井。
只是,井才下到一半,绳子就被人往上提,上方有人喊:“井里有人!”
男人满脸惊惧,心如死灰地被拉了上来。
“是太上皇么?”有人问。
“不是,是个太监——咦,这穿的也不像太监啊?是当官儿的?”
有人扯了个太监问:“这是谁?”
那太监哆哆嗦嗦,“沈、沈侍郎,威远伯府的沈侍郎,伺、伺候太上皇的,大、大人,饶了奴婢……”
“沈侍郎?威远伯府?”那大兵念了下,不记得将军有交代过要注意这号人物,便想让人将男人先绑了。
然而一道声音打断了他:“你是沈承宣?威远伯世子沈承宣?”
“将军!”士兵们忙肃容叫道。
罗钰走向那个被人刚从井中拉上来的男人,仔细地看着他。
沈承宣满心惊惧,牙齿有些打颤,“是、是的。”
“将、将军,我、我是被胁迫的!是太上——那老贼胁迫我,您看我,”他指了指自己瘦弱的身体,“我一堂堂七尺男儿,却被那老贼害得如此模样,将军,多亏了您和红巾军啊!”他说着说着眼里就流出泪来,神情真挚丝毫不似作伪。
罗钰认真地看着他,听他说完话,最终,却露出一个失望的表情:“你这种人……”
“真是——配不上她。”
沈承宣一脸茫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罗钰却已经拂袖而去了。
***
短短一天时间,京城和皇宫都彻底沦陷,红巾军火速接管了京城,不动平民,却对反抗的守兵和朝廷重臣毫不手软,敢反抗的都死了,剩下的就算有怨言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出声。
镇国公府算得上权贵高门,但镇国公陆临沧还在北地抵抗胡人,镇国公世子虽然之前镇压红巾军,但如今躺在床上形同废人,府中只有几个惊惧的女眷,从红巾军攻城开始就下令下人紧闭房门,因此第一波清洗的,竟没有镇国公府。
威远伯府也不在清洗之列。
伯府里最“出息”的世子沈承宣早在天授帝登基后便再没回来过,如今的伯府连个能拿出手的人都没有,红巾军入城后经过威远伯府门前,停都未停一下。
事实上,除了跳地太高的和这关头还对大梁表忠心的,红巾军的手段几乎可以称得上绵软,只要不是主动跳出来反对红巾军的,就几乎全都好好地,算下来红巾军杀的人还不如天授帝登基后清理的人多。
如此,无论平民百姓还是达官贵人,不由都松了一口气。
半个月后,新朝建立,罗钰称帝,国号为“新”。
***
新帝登基十天后,京城城门之前来了一辆马车,马车看上去普普通通,丝毫没什么出奇,只是驾车的年轻人长了副冰雪般清冷又俊俏的面容,引得城门处的大姑娘小媳妇们纷纷偷看,窃窃私语。
七月把车窗悄悄掀起一条缝,就看到远处有不少未婚或已婚的女子偷偷往车辕处打量,车窗不远处还有个姑娘,也在痴痴地看着车辕处,羞羞答答地嘀咕着:“好俊啊,就是冷了些……”
七月两眼一亮,爬到前面,戳了戳驾车年轻人的后背。
年轻人扭头,掀开帘子:“七月,怎么了?”
七月笑眯眯的:“阿杏,好看。”
年轻人的脸登时红了,从脸颊红到耳朵根,他抿抿唇:“七月更好看。”
七月就嘿嘿地笑了,丝毫没有被夸奖了不好意思的样子。
坐在车厢里看书的宜生“噗嗤”一声笑了。
七月扭过头,扑到宜生怀里,娇娇地喊:“阿娘最好看!”
宜生被她这句小马屁拍地花枝乱颤,书也不看了,搂着她眯眼笑。
笑完了,宜生也掀起帘子,看外面那熟悉的京城风景,问七月:“七月,你想广州么?”
七月歪着头想了想,旋即重重地点头:“想!”想她的大船,想蓝蓝的海,想码头上各种鲜香的海味小食,想船坞里的大家……
宜生抚着她乌黑如缎的头发,“那七月怕不怕回京城?”
七月歪着的小脑袋还没直起来,索性一直歪着,想了想又飞快摇了摇头:“不怕!”她搂着宜生的腰,“跟阿娘在一起,七月不怕!”
宜生也搂着她:“嗯,跟七月在一起,阿娘也不怕。”
前方城门大开,要进城的人排成队,城门吏检查了他们这辆马车,确定没问题后,收了入城费,便顺利放行了。
马车缓缓驶向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