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威远伯一走,东西二府两个老爷没一个官途亨通的。
沈问知虽习文,但没跟老威远伯认亲前,只是跟着王氏在乡下苦读,资质不算上佳,条件更是简陋,十八岁回伯府时只是个童生,回伯府后又读了三年才中了秀才。之后又苦读十余年,才终于勉强考上同进士,在礼部下属的祠祭清吏司做了个笔贴式。
如今沈问知年过五旬,在礼部也待了十几年,官职倒也升了,但不过是从笔贴式升到五品的郎中。照目前这光景看,最后能升到三品的礼部侍郎就是顶天了,但是,侍郎也不是那么好升的。
礼部本就是没权没油水的清水衙门,沈问知又只是个郎中,自然也就捞不到什么油水,除了吃俸禄,也只有偶尔才能捞到一点外快,收入跟伯府的日常生活开支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至于沈问章,虽是自小跟着沈振英上了战场,但没赶上好时候,外患几乎肃清,军中几乎无仗可打,沈问章根本捞不着军功。
偏偏沈振英性子刚直,完全不是个以权谋私,为自己儿子开后门的人,甚至因为沈问章是自己的儿子,因而对他更加苛刻,以致沈问章只能老老实实往上升,到如今也只是个正五品的骁骑尉,跟大哥沈问知倒是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不过沈问知借口自己入学晚,走文官路子得不到父亲荫庇,所以自诩比沈问章好上那么一点儿。
两位老爷都是这么个情况,伯府的经济状况也就可想而知了。
更何况,当初伯府三兄弟分家时,沈问秋可是拿了田庄铺子等财物里的大头。
这样的分家自然让人不满,但老威远伯沈振英的理由一套一套的:沈问知和沈问秋同是嫡子,但沈问知袭了爵,还已经有职务在身,因此自然要在财物分配上补偿沈问秋;沈问章不用说,他是庶子,分的家产比沈问秋这个嫡子少是应当的。
当然,不管怎么说,都掩盖不了老威远伯偏心眼子的事实。但沈振英性格强势说一不二,又没族亲指手画脚,于是这家也就这么分了。
到如今,无论是东府还是西府,其实都是在吃老本,库房里的财物一天比一天少,一听说沈问秋有可能发了财,自然热心无比。
昨夜里各院主子都打发了下人去问候,今儿白天,就该轮到主子们亲自上门了。
红绡去送道典时,便碰上西府的聂氏和李氏婆媳俩,两人满面春风地从致远斋走出来,身后的丫鬟怀里还抱着几匹上好的绸缎。
跑圈儿过后,宜生问起红绡去致远斋的经过,红绡便说到了这一茬儿。
她满脸愤愤:“……听靛蓝小哥说,二夫人总旁敲侧击着问三爷这次挣了多少,又跟三爷诉苦,说当初分家就没分到什么,二爷俸禄少,还全拿去吃酒应酬。她既要维持伯府二房的颜面,又要管着一家子吃穿,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眼看要换季了,居然连给家里人做衣服的料子都没呢,又说几个小少爷上学堂,连个好点的玉佩都没有,让人笑话什么的……”
宜生一边翻着话本子,一边漫不经心地接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三爷就给了二夫人几匹上好的料子,还给了几个小少爷一人一块玉佩,加起来总得有百多两银子的东西……又不是不给她们东西,我可听靛蓝小哥说了,昨夜里三爷就打发下人把这次的礼送过去了,给西府的也不薄,只比东府少几匹料子罢了,谁想到二夫人一大早就巴巴地过来讨要东西了,三爷都还正用着早饭呢……”
说到这里,红绡更加愤愤,末了又加了一句,“好歹是伯府二房……”
嫂子跟小叔子哭穷要东要西,这吃相也忒难看。当然,这后半句她没敢说出口。
“红绡姐姐。”一旁的绿袖小小声地说了句,“你说的,不能背后说主子是非……”
红袖一噎,随即脸一红,偷偷瞅了眼宜生,见她脸上并无愠色,才松了口气,但到底没再说什么,只对宜生道:“少夫人,奴婢听说,午后夫人也会去致远斋,二夫人都带着儿媳去了,那……您要不要也跟着夫人去?”
少夫人最近跟夫人不大对付,昨夜又跟少爷吵了一架,夫人若是得知了,肯定又要对少夫人着恼。不如趁着这个机会,让少夫人向夫人示示弱,说不定能让婆媳俩的关系和缓一些。而且,也可以去致远斋当面谢一谢三爷嘛,老是送些道典佛经,三爷会不会觉得她们没诚意……
宜生已经翻完一册话本,听了这话,合上那话本,又拿了一本新的,眼皮也没抬动半分:“不必,轮不到我的。”
有的是抢着想当跟班的,除非谭氏想整治她拿她作筏子,不然,这种场合还轮不到她。
红绡咬咬唇不说话了。
宜生却又开口了,却是对绿袖说:“绿袖,你不识字?”
绿袖点点头。
宜生道:“那让红绡无事时教教你,起码得能看懂话本子。”
红绡绿袖齐齐抬头,眼里都有不解。
宜生笑,举起手中的话本,“学了字就可以看话本了,看了话本再给七月讲,七月喜欢听故事。”她当然也可以讲,她也试过,不过……很显然,她讲得没绿袖手舞足蹈地来得生动,虽然七月很给面子地听她讲完,但她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听到是这原因,绿袖当即双眼发亮,手拍胸膛,保证很快学会看话本子,到时好给姑娘讲故事。
“不急,”宜生笑着道,又把眼前的几册话本递给红绡,“先让红绡给你念这些,七月玩累了便给她讲这些罢。”
话本子良莠不齐,而这些都是她挑选过的,有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却无世俗的说教和训导。她希望七月感受故事的奇妙和趣味,而不是被故事潜移默化地洗脑成以前的自己。
绿袖欢欢喜喜地应下,并顿时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
到了午后,谭氏果然没叫宜生一起去致远斋,而是带着苏姨娘,以及沈琼霜和沈青叶一起去。
红绡探听到后说给宜生,宜生只点点头,浑不在意的样子,惹得红绡又暗暗为她不平。
夫人去小叔子那儿,不带儿媳和嫡出孙女就算了,偏偏又带上姨娘,还把剩下两个庶出的孙女全带上了,这算什么样子?尤其对比早上二夫人带着李氏的举动,夫人这做法简直就是明摆着给少夫人难看。
果然是因为昨晚少爷跟少夫人争吵的事吧?夫人知道了,所以故意给少夫人难堪。红绡这样想着。
宜生自然不知道红绡的想法,说她不在意谭氏带了谁去也不不大准确,她也在意,只不过,她在意的,跟红绡以为的不大一样。
她不意外谭氏带苏姨娘和沈琼霜,她意外的是,竟然还带了沈青叶。
上辈子,沈青叶可是没去的。
上辈子的沈青叶没有被穿,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十三岁小姑娘,有些心机,有些狠毒。但是,因为年龄和阅历的限制,她的心机和狠毒在谭氏这种大人面前根本不够看,使出的手段不仅达不到目的,反而一次又一次被沈琼霜和穿成七月的沈琪利用,自食苦果,引来更多厌恶。
跟着秦素素诚惶诚恐地来到伯府,因为不堪的身世,几乎没有一个人喜欢她,她想讨好谭氏和沈承宣,但却因手段拙劣而屡屡弄巧成拙,更因沈琼霜的厌恶和捉弄而饱受欺凌。
直到秦素素出事,她才像是突然长大开窍了一般,意识到自己最大的优势,便是那张酷似沈承宣的脸。
于是她学着把心机和狠毒藏起来,装作改过自新和无害的样子,终于赢得来谭氏的喜爱和沈承宣的一点点照拂,把沈琼霜彻底踩在脚下,也渐渐跟沈琪斗地旗鼓相当,直到最后落到惨败。
但是,这都是上一世的沈青叶了,那个沈青叶已经消失不见,就像上辈子那个原先“痴傻”的七月一样,被取代,消失于世间。
现在的沈青叶,是沈琪。
重生成上辈子的对手,沈琪自然不会再犯那个沈青叶曾经犯过的错,所以她一开始就乖乖的,竭力讨得谭氏和沈承宣的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