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婉恍惚想起倚红好像从未请过假离开明月苑,难道她的亲人也不在了吗?想到此,她心中对她起了同情之心,低声道:“哦,那你也没人一起过年了,”接着她侧头道:“那你就凑活着和我一起好不?”说完她拍拍身旁的座位:“这里已经没有别人了,你也过来坐吧。”
倚红忙道:“奴婢不敢。”
欧阳婉笑道:“有什么不敢的?”边说边给她斟了一杯酒道:“就当陪陪我吧。”
这时外面北风传送而来的鞭炮声和孩子们的欢呼声,显得这院子中更是萧瑟安静。倚红看看这空荡荡的房子和孤零零的两个人,心中也颇为感慨。她不再客气,坐下对欧阳婉道:“王妃,奴婢僭越了。”
欧阳婉笑嘻嘻的道:“这才对嘛。”顺手将手中酒杯递给倚红。
欧阳婉这套夜光杯一共有三个,一个白若羊脂,一个翠似碧玉还有一个黑如墨玉。她递给倚红的这一只酒杯是那只黑色的,本来夜光杯以在月光下有光晕着称,但今天是三十,空中无月,是以这酒杯只是黑乎乎的一个,少了那么些意趣。
幸好这些不影响酒的质感。西域的葡萄酒越是冰凉冷冽越是好喝,这夜光杯取的祁连山上冰寒之玉制成,葡萄酒倒入其中,再将酒杯摇上两摇,葡萄酒的甜香和寒玉的冰寒恰到好处的混到一起,入口冷冽清爽,香甜异常甚是美味。
本来欧阳婉体寒,不宜喝冷酒。但这葡萄酒不同。它初入口虽冷,但立刻通向四肢百骸,让身体变得热乎乎暖洋洋的,极为舒畅。这几杯酒下去,欧阳婉只觉很是受用,越喝越爱喝,一口气竟喝了大半瓶。
欧阳婉酒意渐浓,两颊红晕,她笑嘻嘻的对倚红道:“哎,你是莫玮派来监视我的吧。”
倚红举起酒杯的手就那么卡在了那里,尴尬道:“王妃……”
欧阳婉拍拍她的肩膀道:“呵呵,干嘛这么紧张啊,你不会以为我看不出来吧?”她打了一个酒嗝儿,接着笑道:“你那么好,什么都做的很妥帖,嗯……还对我半点儿意见都没有,也不争宠献媚什么的。当然如果你是个天生笨的,比如玉娘那样的,我当然不会怀疑你,可你太好了,我就知道啦,你是莫玮派来监视我的。”说完又呵呵傻笑起来。
倚红:“……”
王妃啊,你喝完酒之后是不是太直白了点?
不管倚红怎么想,欧阳婉还是开开心心的自斟自饮,正喝着高兴,她眼神一瞥,看见墙上挂着的琵琶。她笑呵呵的着对倚红道:“我弹琵琶给咱两助助兴吧。”说罢,踉跄着起身便要去拿琵琶,倚红只是小醉,还没喝晕,她怎么能让身为主子的欧阳婉去拿东西?
当下她马上起身对欧阳婉道:“王妃,奴婢去拿吧。”说完取下了琵琶,顺便还给欧阳婉拿来了指甲。
欧阳婉套上指甲,调好弦,笑着问倚红:“你有什么想听的吗?”
倚红微微一笑道:“奴婢不通音律,王妃弹什么在奴婢听来都是好的。”
欧阳婉歪头想了想,铮铮铮三声拨弦,弹了起来。
开始的时候她弹得磕磕绊绊不甚熟练,后来弹着弹着上了手,她顿了顿,弹起一首曲子,只听她唱到:“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鸡鸣狗吠,兄嫂当知之。妃呼狶!秋风肃肃晨风飔,东方须臾高知之!”【2】
欧阳婉真没负了她这个名字,她的声音婉转娇柔,这首曲子中的情思婉转,爱意绵绵被她尽数唱出。女子爱情郎的缠绵,怨他移情别恋的气恼,自己坚定信心不再爱他却割舍不下的气愤和悲伤。
倚红虽从小到大都不曾对任何男子动过心,但或许是女人天生的纤细敏感。她听着听着只觉心中极为难过伤心,不知不觉竟怔怔的流下泪来。
* * * * * * *
王兰芝的兰桂苑和明月苑离得很近。现下王兰芝早睡了,莫玮和风一诺一起守岁。他二人皆是内功精湛,耳力极佳,欧阳婉这首有所思自是一字不落的传进二人耳中。
莫玮听这唱词心中一痛,心中想道:我现在即使找到阿璃,以她的性子见我这般有妻有妾,也是定要弃我而去的。思及至此,不由得眉头深锁,长吁短叹,烦闷不已。
风一诺是个弃婴,自小得临风道人抚养长大,本来对男女之事不甚了解。但现下王兰芝身中绝心蛊,风一诺每每想起她曾经的灵动笑靥,一怒一嗔,心中有多怀念就有多难过。
他这几日,一会儿埋怨自己医术不精,一会儿想起当日两人比武,王兰芝总是不及他,输了之后耍赖胡闹。风一诺暗道:现在就是我让她打一顿只要她能恢复神智便好。
欧阳婉这曲子唱的很是动情,虽和他眼下情况大不相同,但声音哀伤迷茫,倒是合了他现下的心意。一时间,他也郁郁不欢。
师兄弟二人话比刚刚更少了,只是喝酒,竟将这大年夜搞得冷冷清清,凄凄凉凉。
翌日,王府众人要去宫中拜年。欧阳婉起来的时候头痛欲裂,眼眶酸疼,嗓子也沙哑至极。她昨日喝多了酒,唱了一整夜的歌,现今起的又早,自然很是难受。再看倚红也是眼眶乌青,眼窝深陷,也没睡好。
欧阳婉心中大窘,觉得自己真是丢人,居然醉酒之后来了个“酒后吐真言”,将心中的许多事都说了。转念一想,幸而自己还有一丝理智,没将自己是阿璃的事情说了出去,不然的话真真是丢人的紧了。
倚红虽然昨日和欧阳婉同桌共饮,听她唱歌。但她素来进退有度,深知主子就是主子,她爱怎样便怎样,自己却是不能因为这次事就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同。
当下,倚红一如往常服侍欧阳婉。她这样,欧阳婉心下略宽,觉得她昨日可能和自己一样喝的多了,心中盼她忘了昨日之事。欧阳婉收拾的很快,她在门口上了马车,却见里面已经有两个人:王兰芝和莫玮。
王兰芝眼神迷茫的看了她一眼,又转过头去。莫玮根本当她不存在,她上来后,他便转过头闭上了眼睛。欧阳婉也不在意,她上车后坐在一个离二人都远远的地方,三人皆无话。
大年初一的街道上没了往日的繁华吵嚷,只有各人拜年礼貌的问候,最大的声音就是几个放鞭炮的孩子。他们叽叽喳喳大吵大闹,甚是兴奋。
欧阳婉昨日宿醉,今天头疼的要命,现下听到小孩子吵闹的声音烦躁至极。马车虽走的平稳但她依然很想吐,她无力的靠在马车壁上,暗暗下定决心:下次说什么也不能喝那么多了。
好容易挨到了皇宫,欧阳婉下车后惊见欧阳娇笑吟吟的站在马车下。她本来想到旁边喘匀了气儿再进去,看见姐姐,吓得她忙牵过欧阳娇的手道:“姐姐,天这般冷,你怎么来了?”
欧阳娇反握住她手笑道:“不知怎的,这几日我特别地想你,听到你要来便想来接你。”
欧阳婉细细看去,见欧阳娇虽然依旧瘦弱,但脸色红润,不似以往见到的那般憔悴,这才略略放下心来。但她埋怨道:“你等着,我就去找你了嘛,你这样出来我多担心?”
欧阳娇不再多言,只是笑牵着欧阳婉手和众人一起走向皇上书房去拜年。太子在书房前等着,见众人来了笑道:“快来,你们再不来父皇要生气了。”
进了书房,皇上和皇后笑眯眯坐在上首接受着小辈的拜年。欧阳婉见二人虽皆穿常服,但坐在一起说不出的般配,竟有些神仙眷侣的感觉。
欧阳娇刚刚告诉自己说,近日不知怎的,皇上对皇后盛宠再兴,一月之中竟有大半月都在皇后宫中就寝。
欧阳婉心道:嗯嗯,皇上宝刀不老,皇后老树开花。
等见到皇后,果见她风韵妩媚更胜往昔,心下感叹,这有爱意浇灌泽润的女人就是不同啊。
皇上的儿子不多不少刚好二十个,除了刚满一岁不能拜年说话的小二十,从太子老三到十九小弟,加上儿媳孙辈呼呼啦啦一大群都下跪拜年。拜年声中,男子声音浑厚,女子声音娇婉,孩童声音奶气,交织在一起竟也和谐。皇上手捋短髯哈哈大笑道:“好,很好。太子,”太子行礼,皇上接着道:“你领着大家去玉椒房,今日咱们在那用餐。”
作者有话要说: 【1】唐 王翰《凉州曲》
【2】有所思汉 佚名作出自《汉铙歌十八曲》
我好像把欧阳婉写成了一个麦霸,一言不合就唱歌……
☆、第十七章
太子领命,众人跟随他前往玉椒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