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紧张, 陆启一把捏过陆敏的手,塞给她一只圆溜溜的小瓷瓶子,疾声道:“他来, 定然要陪你上香。西明寺的方丈会留你们用斋饭,届时, 将这东西洒进酒里头,见血封喉,顶多半个时辰,西明寺里所有的人都会死,咱们今夜就可以出城, 离开京城,前往交趾。”
原来陆高峰不再追究女儿叫皇帝糟蹋一事,接过三军教头一职,退了一步,谋划的, 却是要杀赵穆。
想必今夜陆高峰已经着人将整个西明寺围了个水泄不通,但皇帝是他自己教出来的徒弟,若打斗起来,陆府几兄弟不是他的对手。所以他准备了药,想让陆敏药死皇帝, 再杀人灭口,赶天亮之前举家离开京城。
陆敏不期父亲竟会有这样的想法。她接过那瓷瓶,问陆启:“皇上死了,朝堂就会大乱, 届时谁来做他的位置?”
陆启冷笑:“赵稷会捡个大便宜,也答应不再追究咱们。
哥哥们辛辛苦苦在战场杀敌,只为姑母当初造成的罪孽,我们陆家对不起百姓,对不起朝廷,所以我们弃笔从戎,身赴战场。
大伯为了能救你出来,九死一生,只为生擒烈勒,我们陆家对得起他赵家,但赵穆负了我们,他不该欺负你的。”
他们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皇帝却在后方肆意凌辱他们还未成年的幼妹,陆启当初与赵穆私交颇好,比别的兄弟更觉屈辱,也更恨赵穆。
皇帝眼看到跟前了。
陆敏一把抓住陆启的手,将瓶子仍旧还给陆启:“大哥,我怀孕了!”
陆启愣在那儿,黑而瘦的脸,一朵烟花高高升起,炸在半空中,炸的他往后退了两步。
陆敏再道:“大哥,我怀孕了,孩子是皇帝的。若是儿子,他将是太子,也将成为皇帝。若是女儿,我会拼着生出个儿子来,江山,最终将是我儿子的。告诉我爹,撤了吧!”
皇帝微服而来,站在陆启身后,一张清落落的俊脸在烟火中时亮时黯:“麻姑方才说的什么,再说一遍,也叫朕听一听,如何?”
陆敏一把推开陆启,屈膝一个福礼:“也正该叫皇上同乐一乐呢,今儿出宫前,奴婢央李公公请了几个御医诊脉,御医们皆说,奴婢的脉,捉着是个喜脉。”
她一袭红色斗篷,背靠着西明寺的两扇大门,一双明亮亮的小鹿眼儿眨巴着,笑意盈盈,眸光秋水,时时叫烟火照亮。
当着皇帝的面,陆启一语双关:“我一定会告诉大伯和大伯娘,叫大家一起好好高兴高兴!”
高兴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分外苦涩。
父子齐披甲,兄弟上战场,他们是想为陆轻歌赎罪,也是想让赵穆放过陆敏,不想叫她重走陆轻歌的老路。可她才不过十五岁的小姑娘,竟就怀了皇帝的孩子。
陆敏手自然而然抚上小腹,推了陆启一把:“快去!”
忽而,西明寺的两扇大门洞开,陆敏防备不及,一个倒栽葱眼看就要栽进去。皇帝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了起来。
寺里要维持香客秩序的和尚们站了两排,本是严阵以待,却发现原本应该挤的人山人海的寺门外,长街清寂寥寥,竟然只有两个香客。
皇上从腹腔往外一声叹:“果真怀孕了?”他一只大手,托着她的细腰,这傻傻的小丫头,细软柔韧的身体,是他此生的救赎,也是陆府所有人的救赎。
陆敏扶着皇帝的手站了起来,道:“怀孕的妇人四只眼,孩子在娘的肚子里,开的可是天眼,能看见神佛的,所以咱们不好入寺,不如直接回宫吧。”
皇帝笑了笑:“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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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夜,皇帝不好去别人家,站在门外等着,目送陆敏一个人进去辞行。
包氏早已整好了大包小包袱,穿的暖暖和和,与陆磊两个在大厅里坐着,静等丈夫的消息。
一看是陆敏一个人进来,包氏生生吓了个半死,抓过陆敏问道:“你爹了?”
陆敏看塔娜在门上探头探脑,遂勾手叫了进来。她问包氏:“你们早就准备好要走了?”
包氏连忙就来捂女儿的嘴:“麻姑,咱们这府门外时时有皇上的人盯着,不能乱说话。可是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应该去……”
她做个抹脖子的动作,无声道:“杀皇帝的吗?”
陆敏厉声道:“娘,我即刻就要回宫。等爹回来,你告诉他一句话,女儿已经三十岁了,知道如何选择自己的人生。我爱赵穆,也准备好了要嫁给他,去交趾那种事情,以后叫他别想了,我不会去的。”
包氏往后退了两步,忽而就给了女儿一巴掌:“当初你入宫是逼不得已,如今总不是了吧?难道你真的要走陆轻歌的老路?叫满朝上下人人骂你是妖妇?”
塔娜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抱着陆磊,看这忽而发怒的母女俩。
陆敏道:“我不是陆轻歌,我会生自己的孩子出来,我也会做一个尽善尽美的皇后,戒矫戒妒,稳守后宫,为皇帝培儿育女。
若父亲一腔忠诚热血犹在,就该尽忠职守,做好他的本职工作,让四个哥哥也各有归宿,考科举,入朝堂,成为国家的顶梁之柱。
咱们陆府,得是整个大齐人人艳羡,敬仰的那种家庭,我也会是一个人人称赞的皇后,你就等着做外祖母吧,因为我已经怀孕了。”
包氏哎哟一声,两腿一软就坐到了地上。
恰这时候,陆高峰挑帘带着股子寒风冲进了门。才十五岁的女儿,披着件银红色的斗篷,小脸儿半边肿了颇高,眼里忽闪忽闪的泪花儿,一脸的倔犟。
他道:“你怀孕了?”
陆敏忍了很久的泪珠子扑拉拉往外涌着,磕磕巴巴道:“我爱赵穆,上辈子是,这辈子也是。他会是个好皇帝,我也会是个好皇后。
我们不会重复曾经的老路,会过的很好,爹,撤了你围在西明寺的所有人,把哥哥们叫回家,明儿一早,入宫陪皇上祭天。您是刚刚才得胜还朝的明威将军,三军总教头呢,是不是?”
面面相对,包氏嘤嘤哭了起来,陆高峰到底男人,此时已经稳了下来,揽过女儿的肩道:“既怀孕了,就在宫里照顾好自己,今夜所有的事情,你只当没发生过就好,爹会妥善处理后事的。”
陆敏咬了咬牙,轻声道:“爹,既参与的人都是你的心腹,倒也无事。但你私下与赵稷密谋反事,若捅到皇上那里,又是灭门的大事,能否,杀他灭口?”
赵稷此时只怕已经穿好龙袍,在豫王府静待皇帝遇刺。
两辈子,他都不曾争,只妄想天上掉下来一坨热乎乎的狗屎运,恰就掉到自己头上,伸长脖子,只等皇冠往头上掉。
陆高峰道:“好,爹此刻就派人去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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