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一无花果树时, 紫红色的无花果沉甸甸坠满枝头。窦师良另看到一棵树上结满了看起来梨不像梨,苹果不像苹果的果子,摘了一枚来吃, 满嘴甘甜的果浆,清脆无比。
“这是什么果子?”
陆敏道:“二叔亲自嫁接的, 母树是鸭梨,他另嫁接了苹果树的枝子上去,如今叫它苹果梨。”
窦师良道:“你二叔是个怪人,我记得他曾说过,原本一株小麦只能产八粒麦子, 但经他这些年不断的改良,如今他手里的籽种,一株能产十四粒麦子,一亩地下来,足足要多收一百斤麦子。
若全大齐皆用他的籽种, 一年麦子产量都要增加上万石,足够养活三千名士兵整整一年。”
恰好不远处就种着一片用以籽种的小麦田,如今正是收割的时候,陆敏揪了一朵下来揉搓 ,吹糠见细, 粒粒饱满胀圆,数了数,果真有十四粒。
她道:“我二叔毕生的愿望,就是能叫全天下的人家家户户粮满仓, 常言比起右丞高位,他更愿意做个粮道刺史。
还有我爹,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我姐姐杀了皇帝,群臣只怕不会放过他吧?”
如今的陆高峰,身上有几重功劳,便有几重罪过。对于赵穆,他有拥立之功,但女儿刺死敬帝,又是该要千刀万剐诛九族的大罪。
就算赵穆不追究,群臣,诸亲王也不会放过陆高峰。陆府这么齐全的一家人,才两岁的弟弟,那么四个年青才俊的哥哥,今日还是人上人,谁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沦为阶下囚。
窦师良止步在那一小片金黄的麦种旁,轻抚过沉甸甸弯着腰的麦穗,手一点点抚过去,碰到陆敏的手时,一指指牵了过来,并肩而立时一笑:“你爹和你二叔,你们整个陆府所有人都不会有事。
倒是咱们的婚事,君王丧去,百官停嫁娶百日,昨天夜里与岳父大人谈及,他说何时出嫁全凭你作主。十月没有什么好日子,冬至前后咱们挑个吉日成亲,如何?”
陆敏一指指抽回了自己的手,咬牙许久,说道:“窦先生,咱们的婚事,怕是做不得了。”
窦师良怔住:“为何?”
陆敏道:“当初在东宫时,我急着想让父亲出宫,慌乱之下以为唯有你能帮我,但如今情势如此复杂,无论陆府还是我爹,都不是我把自己嫁给谁就能救得了的,所以,对不起,咱们的婚事做不得了。”
窦师良手怔在半空,问道:“是因为赵穆?”
陆敏道:“是!”
事实上回来之后想了两天,陆敏便把前前后后的曲折想清楚了。
做为伺机而窥的那只黄雀,赵穆自己手中无一兵一卒,是全凭宫里宫外几派人马相斗时,利用诸人的弱点,巧妙登上皇位的。
他早知陆轻歌要杀敬帝,也知道赵程想诬自己的血统。哄着她纵火,让陆高峰有入宫城救火并拥立他的机会,同时眼睁睁看着陆薇杀死敬帝,让陆府陷入如今又有罪,又有功的局面。
既他说过会保陆府一家人,就肯定会保,但那是需要她付出代价的。
如今她也只能等,看他身在帝位上,要如何化解今天的局面。
窦师良熬了两天两夜,头皮麻酥酥的,感觉头发根子都在倒立。他默了许久,忽而道:“是因为赵穆登基成了皇帝,你怕他会要挟你?”
陆敏摇头,暗道既要拒,就不如一次拒的彻底,硬声道:“无论如何,能嫁给皇帝,总是好的。”
她是刻意要让窦师良误解,以为她与陆轻歌一般,亦攀慕虚荣,想要嫁给皇帝。
窦师良默了片刻,忽而拨脚就走。
陆敏大松一口气,望着窦师良离去的背影,恨不能扇自己一个耳光。重活一世,过了几年没心没肺的日子,她似乎到今天才真正长大。
她准备回家,转过身,却看见包氏站在她身后。
包氏扬气手欲打,望着女儿那双明亮亮的小鹿眼儿终究下不去手,一巴掌虚拍在她肩膀上,气呼呼问道:“你果真想嫁给赵穆?”
陆敏不语,径直往前走着。
包氏追了上来,又拍了陆敏一把,恨恨骂道:“我不是个贪慕虚荣的妇人,但嫁给你爹的时候,就曾跟他说过,之前也就算了,从我之后,若他再恨碰别的女人,我带着你们兄妹转身便走,绝不停留。
你是我生的,你怎的连这点志气都没有?嫁给皇帝有什么好?你看看陆轻歌,那怕叫那老皇帝宠了十年,但那有什么用?如今她青春没了膝下连个孩子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你难道要学着走她的老路?”
小陆磊不知什么时候也跟着跑了来,大约从未见母亲发过这样大的怒,吓的躲在株核桃树后面,静悄悄的看着。
陆敏也不辩解,要去抱陆磊,包氏一把将孩子夺了过去,吼道:“你若敢嫁给赵穆,敢入宫,就别想再进我的家门,我永远也不认你这个女儿。”
她骂完,又后悔了,拦过陆敏道:“麻姑,无论嫁给谁,我也不准你入宫,你别发昏了,告诉我,你不会入宫的,对不对?”
陆敏心说娘啊,嫁给皇帝是件很难的事情,仅凭陆薇弑君之罪,我就没有可能正正当当跟赵穆成亲,跟多的可能是跟上辈子一样无名无份继续被拘在那地板床帐都浸满了血,冤魂四处横走的蔷蘼殿里,陪赵穆一起等死。
但这样的话她当然不可能说给包氏听。
包氏等了半天,看女儿依旧是一幅无动于衷的样子,咬牙切齿道:“既你想走陆轻歌的老路,就永远别再来见我。”
她伸手再欲打,看着女儿那薄瘦瘦的肩膀却是怎么也下不去手,抱着哇哇大哭的小儿子走了。
陆敏在苑子里站了半天,回到自家院门上,包氏果真命人将院门关了个严实,陆敏试着推了两把,纹丝不动。
她默了片刻,转而去了二房郑氏那里。
郑氏刚刚才送走丈夫陆高羊,见是陆敏来了,拉她坐在自己身边,亲自替陆敏褪了鞋,拿了双绣鞋过来在陆敏脚上比划。郑氏的绣活,在满京城中都是小有名气的。她做了一双玫瑰色绣春草的软面鞋子,穿到陆敏脚上,拉她起来走两步,问道:“适不适脚?”
陆敏伸了一指进去,笑道:“怕是略有些大,我得回去改改才能穿。”
郑氏道:“说实话,这原是我给陆薇做的。她自己绣活儿不好,又嫌丫头们做的难看,这些年没少穿我做的鞋子,可如今她是那么个样子,我觉得自己这些年的辛苦都喂了白眼狼,往后二叔母的鞋子,就只做给小麻姑穿,好不好?”
陆敏笑道:“好!”
回家两天,陆严不在自己家,陆敏还以为会在二房,谁知二房里也是静悄悄的,陆敏遂问道:“二叔母,我哥哥们都去了那儿,怎么一个人都不见?”
郑氏道:“前儿傍晚,你爹说有差事要叫他们四兄弟办,让他们四兄弟出城了。我猜他是怕宫里乱起来,他们四兄弟会沉不住气,所以想办法给弄到城外去了,要是万一闹起来,孩子们在外头,留下我们这些老的,倒不怕什么。”
陆敏恍然大悟,点了点头,暗道父亲还是防着一点的,在赵穆包围陆府之前,把四个小的给弄了出去。
她在二房用的晚饭,郑氏自己没孩子,陆薇又伤了她的心,围着个陆敏,恨不能将天上有的地下没的全捧出来给她吃,屋子里几个婆子叫她指挥的手忙脚乱,如临大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