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
默默站了许久, 他伸手至陆敏面前,陆敏以为是那两枚耳环,满心欢喜欲拿, 却见当中圆碌碌滚着几枚香榧果儿。
她不懂窦师良的意思,问道:“窦先生这是?”
窦师良伸手剥了一颗, 细细除净炒的油黄的果肉上那黑色的衣子,将圆圆一颗饱满的果肉递给陆敏:“方才去见太后,她案头有榧果儿,我想,大约孩子们都喜欢吃, 于是抓了一把给你。”
陆敏心说我可不是孩子,也早过了爱吃零嘴儿的年龄。
她接过榧果儿,炒的火侯恰当然,淡淡一股焦香,不腻口, 但油味很足,嚼过之后满口余香。
窦师良又剥了一枚递过来,那眼神仿佛父亲在看自己乖巧的孩子一般。
陆敏于是又吃了一枚,等窦师良还她的耳坠儿。
窦师良手中确实还捏着两枚耳坠儿,却不是陆敏方才送给他的那两枚。
他也不知自己是何时起的心思, 只记得前几日夜里从西明寺出来,这小姑娘飞一般的跑了过来,喊了他一声,他恰好止步, 随即,那匾额便砸在了地上。
若非她那一声喊,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原本,他从未想过与那个女子成亲,组成家庭过日子。直到那夜再相逢,他发现除了她,他不想跟任何人成亲,此时再想,那时候他大约就已经喜欢上她了。
难中相欺不是君子之风,这小姑娘也还未到该嫁之龄,但赵穆咄咄相逼,窦师良已经等不及了。
如喂一只乖巧的松鼠一般,喂完了所有的榧子,小麻姑还眼巴巴儿的等着,窦师良伸手至她耳边,却是替她戴了枚耳坠。
他手太快,陆敏未曾看清形样,还以为是自己原本那两只,执意要接另一只来自己戴,俩人推让许久,终是窦师良替她戴了。
他手势笨拙,另一只戴了半天才戴上去。
这是两枚金镶红玉髓的耳坠,红豆一样艳丽的颜色,又比红豆多几分光亮,戴在她小贝壳一样的耳朵上,非常漂亮。
窦师良左边看看,右边看看,忽而觉得陆敏两只耳朵似乎有不同。右边一只格外的红,又红又肿。
“麻姑,赵穆他方才是不是又咬你的耳朵了?”窦师良问道。
陆敏摸了一下右耳,腾的一下,双颊顿时腾起红云,却连连摇头:“没有的事。不过是东宫蚊子多,叮了一口而已。”
实际上折腾了一个下午,最后一回赵穆死活弄不出来,非得要咬陆敏的耳朵,连唆带咬,她一只耳朵就成了如今的样子。
离的太近,陆敏仰头也只能看到窦师良形状略硬朗的下颌,暮色中他呼吸有些疾促。
“很多年来,我一直是一个人过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讨孩子们欢心,也不知道该怎么与你相处,但我会努力……”窦师良低头,望着陆敏,笑的有些窘迫。
陆敏暗暗觉得,窦师良这话似乎有点像是承诺,丈夫对妻子的承诺。
等了半天,他又说了一句:“你瞧,至少我今天就没有迷路。”
陆敏噗嗤一笑,迎上窦师良的眼睛,这向来古板的男人仍还一脸窘迫:“我会努力,照顾好你的。”
陆敏一颗心莫名怦怦而跳,暗道上辈子最后一回见他,他已是国之宰相,因为自己太过慌乱,也没有跟他多说一句,也不知道他上辈子究竟娶的谁。
若这辈子真嫁给他,倒是要坏了他曾经的姻缘。
*
蓬莱者,仙境也。
这座大殿整体以楠木为架,不设碗口天花,平梁斗拱□□于外。太高的穹顶会吞去光亮,让整座大殿压抑无比。
所以敬帝即位之后,穷天下而搜罗,得一颗鸭蛋大的夜明珠,便将它悬于蓬莱殿斗拱之下,每到夜间,整座大殿亮如白昼。
三年不见,陆轻歌身边都已换了新人,倒是芝兰如今好了,竟成了陆轻歌的贴身婢女。她遥指着殿内西一侧的花厅道:“咱们娘娘正在那一处歇息,等着皇上了,姑娘是要奴婢带着,还是您自己去?”
陆敏道:“我自己去即可。”
她绕过正殿,轻轻推开鲛纱花格扇,脚还未踏入花厅,便听花厅中有一人说道:“只要母后的心向着儿臣,儿臣一颗痴心,也会永远向着母后。今夜母后不必出面,只安心看儿臣的就好!”
这是如今已封礼亲王的大皇子,赵程的声音。
陆敏适时止手,隔着鲛纱隐隐,可以看到陆轻歌单翘一腿,坐在临客一张紫红色的圈椅上,而赵程双手抱怀,十分谦恭的站在不远处。
窗外有侍婢与内侍们走来走去,殿内也不过鲛纱相隔,无论任谁看见,这都是十分刻已守礼的,皇子向皇后问安。
但陆敏却知道他们不对劲儿,因为他们之间有私情。
陆轻歌和赵程两个人的私情起于何时,上辈子陆敏全然无觉。
彼时敬帝除了眼中飞蚊闪烁,还添了一种头疼之症,每每疼起来,头痛欲裂。
恰就是今夜,敬帝忽而犯了头疯,眼看就要崩亡,赵程以为敬帝之后,就该他坐皇位,大半夜跑到清宁殿与陆轻歌幽会,商量继位事宜,谁知先毒后兵,陆轻歌半夜将他弄死在了清宁殿。
仅凭方才一句话,陆敏觉得这赵程只怕还会叫陆轻歌弄死。
*
若在平时,陆轻歌与这些成年皇子们也会保持距离,不会太相亲近。但今夜不同,过了今夜,那个年老的,昏昧的,整日疑神疑鬼的老皇帝就会死。
从十七岁到二十七岁,陆轻歌伴他整整十年。
要讨好一个整日疑神疑鬼,总觉得所有嫔妃都在背着他偷人的君王可不容易。更何况,敬帝还是个正值壮年,却又一日不用药就不能起阳,但又于床事极度贪着的男人。
陆轻歌之所以受宠,倒不是因为她果真生的美,也不是她有多高的手段。总有更年青更漂亮的女人被送入宫,青春娇嫩的肉体当然更具有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