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陆敏止步在一处焚烧亭后,一把将跟在身后的赵穆也抓了过来,伸了手指在唇上,悄声道:“嘘!”
林中二人,想必刚刚从护国天王寺出来,正在并肩踱步。赵穆个子高,被陆敏强拉着低头,抵额在她头顶上,两只眼睛恰好能看见二哥赵秩和四弟赵稷俩人并肩踱步而来。
这焚烧亭原是护国天王寺的僧人们焚烧杂物之处,最是僻静,寻常很少有人会来。赵秩忽而止步,抱臂笑道:“四弟,大哥与那薛顺才是痴心妄想,他居然敢公然害老三,父皇不发落他已经算是看在他外公是三朝元老的份儿上格外开恩了,二弟我最支持的人,还是你!”
赵稷是个性格非常温和柔软的少年,唇噙一抹温笑望着赵秩:“我又不比你有个能干的舅舅在辽东做节度使,又不比大哥有个得力的外公是当朝太傅,母妃也从不曾格外受宠,我何德何能?”
☆、护国天王寺
赵秩还是当初往兴善寺欺负赵穆时的痞样,故作神秘,凑近两步,隔着一座焚化亭,全然不知后面有人在偷听,说道:“因为你能讨得陆轻歌的欢喜,陆轻歌一代妖后,也不知拿什么手段迷着父皇,做太子的那个,得是陆轻歌看上眼的才行。”
赵稷摆手:“二哥一派胡言,四弟就只当自己没听过,好不好?”
他说罢,转身便走,赵秩随即跟上,俩人说说笑笑走远了。
赵穆的下颌还抵在陆敏的额头上,他长出一口气,松开陆敏,小小的小丫头,溜肩单薄,一脸戒备,兔子一样警敏的望着他。赵穆捏了捏她尖尖的小下巴,忽而笑问:“小麻姑,你何时才会长大?”
陆敏白了赵穆一眼道:“多吃饭,吃着吃着就长大了。”
冬日枯枝满地的林子里,唯有她是天地间的一抹亮色,粉粉嫩嫩的小姑娘,漂亮的像个玉娃娃一样,可远没有大到他能动心思的那种地步,更何况他在陆高峰面前还发过毒誓,想要娶她,难上加难。
陆敏转身要走,却叫赵穆一把拉住,他道:“你可知道赵秩为何要那样说?做太子的那个人,得陆轻歌看上才行,什么才叫她能看得上,你可明白他的意思?”
陆敏怎会不知。陆轻歌不止想做皇后,还想做太后,她需要一个听话,乖巧,无强大外戚势力,她能掌控的男人,而赵稷恰恰就是,所以她费尽千方百计撮和她和赵稷。
她道:“你相信我,咱们去寺里,就可以改变我姑母对你的看法,她不会再厌恶你,反而会喜欢你的。”
赵穆忽而仰头,轻挑眉峰扫了眼护国天王寺的庙墙,轻笑一声道:“看来我得继续努力,成为陆轻歌能看得上的那个男人,毕竟陆轻歌在意的,是小麻姑能不能看得上那个男人,对不对?”
他很快就猜到了。陆敏脸红了红,心说上辈子叫陆轻歌当做诱饵,这辈子有陆高峰护着,她绝计不会再当陆轻歌的傀儡。
止此一次,她恨恨道,只帮赵穆最后一回,然后永远都不会再入宫。
赵穆知道,这小丫头与自己一样,应该也梦到曾经未发生过的苦难,也许觉醒的比他还早,所以努力的想要改变一切,自以为自己能保护他。
而他疯了一样,若能让时光快转,只想看到她长大,恨不能明天一睁开眼睛,时间就能过去四五年。让她长成他梦里的样子。
*
陆敏只待赵秩与赵稷二人走远,转身便跑,从焚烧亭后侧溜进护国天王寺,恰就看见皇帝的替身僧人薛顺才与赵程两个进了方丈的禅院。
护国天王寺的方丈同安法师年级其实并不高,不过四十多岁,又黑又胖,能俗能雅,在外也经营着多家寺院。
当初敬帝初登位,想要修缮皇宫而银钱不够,恰是这同安法师私献内囊,承包了近半工事,皇宫才得已重建大殿。
建造宫殿而不必国库出钱,敬帝欢喜,朝臣欢喜。这同安法师能在皇宫里出家,地位直逼国师,外面所经营的那些大庙信众更多,香火更旺,自然也欢喜不尽。
陆敏带着赵穆已经顺着藻井上的木梁窜爬了进去,寺庙顶梁本就建造的高,再者,因寺庙不杀生,鼠类窜来窜去也不会多加制止,即便梁上有声,底下的人们也只会以为是老鼠或者蝙蝠在窜来窜去,并不抬头。
在薛顺才与赵程的注视下,同安法师已经开始提笔写字了。他虽面相看着粗俗,但既能得皇上格外尊重,自然有其独到之处。
落笔在纸上,赵穆才发现他写的竟是梵文,他在庙里呆了一个多月,也曾翻阅过几本梵文经书,但识的梵文并不多。而同安法师写的这些梵文,他一个都不认识。
“你可知道那段话的意思?”陆敏凑了过来,唇贴在他耳边微微开合,粘糯温软,呼吸着淡淡的奶香,那是从赵秉身上传来的。
赵穆忽而转头,唇恰碰在陆敏的唇上,高高的大殿穹顶之上,她不敢叫,也不敢哼,随即屏息,祈盼着赵穆能敢紧扭过头去,好将唇从她的唇上挪开。
但赵穆显然是故意的,他的鼻尖与她的鼻尖交叠,唇角渐弯,双目中仿佛有夏夜星辰在闪烁一般柔和的,一眨不眨盯着她。
陆敏仍旧屏着息,渐渐将双唇抿起,双目满是祈求,眨巴着眼睛。
趴在大殿高处的少年与小女孩,衣袂微垂,下面的法师依旧在挥豪,大皇子赵程站于侧,唇角露着志得意满的冷笑,而那薛顺才,正在替同安法师拉宣纸,以便他能更好的书写。
“赵穆!”陆敏终于忍不住,悄声叫道:“转过去!”
赵穆仍旧盯着她,笑的愈发灿烂,忽而,他猛然吸一口气,就在陆敏以为他要趁机非礼她时,却只在她发红的耳廓上轻轻吻了吻,随即便转身,专心去盯着下面大殿中的几个人了。
“太白经天,牝鸡司晨,黑衣为天子,弑母正道!”陆敏又凑到了赵穆耳侧,轻声说道:“同安法师所写的梵文,若是译成汉文,便是此意。”
赵穆再低头,细细辩认,果真,他能识得简单的几处梵文,以其来推,与陆敏所言无二。
陆敏又道:“这才是你与我姑母最终交恶的原因,你明白否?”
赵穆当然明白。太白经天,牝鸡司晨,说的是会有一个女人最终执掌皇权。
而黑衣者为天子,惟有皇子出家,才会着黑衣。敬帝膝下五位皇子,唯有他出过家,也着过黑衣,既说他弑母正道,那就是一句预言,预言那位司晨的牝鸡,将会死于他之手。
显然,陆轻歌一直野心勃勃,恰就是想当那只牝鸡,若她知道将会有一个穿黑衣的皇子最终杀掉自己,自然会不计一切后果除掉他。
一石二鸟,螳螂捕蝉,始作蛹者赵程负着两手,正在殿中慢慢踱步,不时发出爽朗而又志得意满的笑声。
而被绑敏绑在外面的,陆轻歌的小袖犬此时恰好挣断了虚拴着的绳子,窜步跑进了大殿。
自打宫里时兴养小袖犬之后,几乎每个公主和嫔妃膝下都有一只,或者几只,这东西渐渐成了气候,有那落难的嫔妃们自己落难,狗也成了野狗,内侍们赶不走,又不好杀它们,于是皇宫里小袖犬到处跑。
薛顺才远瞧着一只狗摇着脖子进了大殿,挥手一块镇石砸出去,竟是要将狗砸死的架势。
同安法师连忙抓过镇石,劝道:“好歹一条性命,赶出去也就完了,为何非得要在佛祖面前置他于死地了?薛法师,你代皇上出家修行,这样的境界,也不怕替皇上造杀孽么!”
薛顺才提着袍子更要去赶,赵程多看了一眼,扬手道:“法师快停,这瞧着怎么像是皇后娘娘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