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自请退位的储君,赵穆的身份实在很尴尬。陆高峰是朝中手握重兵的武将,若是一人独探,怕要遭献帝猜忌,他带着女儿,想必是为了遮掩这份猜忌。
陆高峰颇懂医识,有家时常替坊间老婆婆们施医开药方的,他随手拎着只药箱,陆敏替父亲拎上药箱,拐弯抹角说道:“爹,女儿方才做噩梦了。”
“哦,什么噩梦?”陆高峰问道,虽半路被扰,总算饱餐一回,他此时心绪颇好。
陆敏道:“女儿梦见娘怀了身孕,最后却难产,然后……”
已经到了兴善寺门上,主持积善法师出来相迎,生生打断了陆敏的话。
一路上积善法师小声赔情,自然是说自己束勒手下僧人不力。
转眼进了后院。郭旭抽抽噎噎,傅图抱剑而立,陆高峰望着那褐黄色半旧的床帷,抱拳道:“殿下,臣陆高峰听闻您腹痛不止,前来探视,不知可方便否?”
帘影绰绰,却是寂静无声。陆高峰默了片刻,伸手扯开帘子,便见一身黑衣裹着个瘦瘦的少年,面色土黄,满头大汗,躬腰如虾,却是已经厥了过去。
陆高峰随即掐上他的人中,再一手诊脉压腹,随即道:“麻姑,快来掐着他的人中,郭旭去打开水来,我要施针!”
陆敏自幼常替父亲打下手,连忙上前掐上赵穆人中,好腾开手叫父亲去煮针。
她也试着捉赵穆的脉,浅浅一点游丝,险险欲断。
再活一世,陆敏不期赵穆仍跌落尘埃,怕他果真要就此死去,在他耳旁轻唤:“赵穆,赵穆,你可还好?”
赵穆那双紧闭的长目忽而睁开,眸中三分顽皮,七分恼怒:“为何失约?”
☆、傅图
陆敏吓的立刻就松了手。
赵穆随即捉上她的手,将她的手重又按在自己人中上,再问:“为何失约?”
陆高峰一边炙针,一边查看郭旭送来的食物,见郭旭捧出的馒头上长了一圈青毛,不禁皱眉。
陆敏一只手叫赵穆攥压在他唇上,他鼻息依旧灼烫,薄唇微颤,一双眸子紧盯着她。
陆敏咬牙道:“实话告诉你呗,一会儿由我施针,你再不松手,我一针戳的你叫娘!”
赵穆居然笑了。胀红脸的小姑娘气急败坏,逗起来颇有几分好顽。
她忽而紧手,指盖掐上他的人中,窜鼻子的痛感游到天灵盖,疼的赵穆忍不住哼出声来。
陆高峰持针上前,九寸长的银针在灯下熠熠发光。他以为是陆敏掐醒赵穆,赞道:“半年不见,你倒还没忘急救之术?”
陆敏顺势接过针,一双小手自赵穆胸膛往下游走,随着赵穆屈腹而哼,轻声道:“父亲,三皇子腹痛在胃脘以下,耻骨之上,女儿嗅其息中有腐,只怕肠中有腐物,却阻滞途中,要通其腹络,好泄腐物。”
简单说就是吃坏了肚子拉不出来,要刺激他的肠子,叫他把脏物拉下来,急痛就能解了。
床上病人疼的眼看升天,他父女俩倒聊起了经验。陆高峰一只手也在赵穆腹上轻轻走过,点头道:“确实如此!”
陆敏趁势说道:“您不在家的时候,女儿替安嬷嬷灸过肚子,保证一灸就通,不如让女儿来试试,替三皇子灸针?”
她说着,银针自赵穆眼前掠过,赵穆心中竟起了隐隐怕意。
女儿再小也有十岁了,况且止腹痛的几处穴位,诸如中脘、天枢、关元三穴都在腹部,需要脱衣而诊。他接过针道:“我那里已开好了方子,你与郭旭去熬药,针还是由父亲来施的好。”
赵穆大松一口气,偷觑陆敏的脸,她也在望他,满脸失望。
“不过,等会儿到灸足三里的时候,你可以来试试!”陆高峰又补了一句。
足三里穴位于小腿外侧,膝盖凹陷处往下四横指处,灸其穴时,若人神经兴奋,常会伴有极深的刺痛感。
仅凭方才触摸时赵穆那混身紧绷的肌肉,陆敏也知他此刻非常兴奋,嫣然一笑,旋即与郭旭同出。
陆敏上辈子在锦屏山落水,与赵穆私奔到竹溪,就是住在郭旭竹溪老家。他老家有父母并两个哥哥,皆是热情实在的乡里人。
后来陆轻歌派人围绞赵穆,赵穆与郭旭逃脱,但他的父母并哥哥,还有家里几个可爱的侄子,全叫陆轻歌的人尽屠。
这辈子,只要跟赵穆无交集,这样的事情也不会再发生。
陆敏打着扇子熬药,套问郭旭的话儿:“郭公公,三皇子好好儿的太子不做,怎么突然就出家了呢?你可知原因否?”
郭旭勾唇,笑的颇温和:我不过奴才尔,从不问主子私事,陆姑娘要问,还是问殿下自己的好。”
陆敏知这家伙嘴巴紧,回头见傅图抱着把剑,冷冷站在台阶上望天,转而又问傅图:“傅小将军,你可知道?”
傅图的父亲傅腾是三军总教头,也是赵穆的武术师傅,前年萧后被废后时,东宫整个瞻事府全端,他父亲便是那时候死的。他自幼也与赵穆一同长大,后来赵穆登基,无论杀谁,几乎全由他亲手执刀。
所以他将来会有个很好听的外号:屠夫!
傅图本在望天,黑暗中莫名红了脸,清了清嗓子,转身走了。
熬好汤药再进屋,赵穆面色好了许多,闭眼在床上躺着,静待陆高峰为其施针。
陆高峰见女儿进来,在火上走过针,亲自递到她手上,按指找准足三里,转而问她:“麻姑告诉我,该如何灸之?”
陆敏双指按上,轻轻点压:“皮下一二寸之间,直刺!”
小姑娘半夜而起,并未整妆,发只以带松束,几捋垂上赵穆□□的腿肤,轻轻抚过,叫他想起梦里惊鸿一瞥的那个姑娘,在水中四散的,如海藻般胀开的发。
魂牵梦萦,他多想那宛如羔羊,似芙蓉出水般的姑娘再度入梦。
世间的杂书话本上有许多狐仙夜入书生梦,共成欢好的故事,赵穆见粗枝大叶的傅图竟偶尔也读那种书,不禁觉得有些好笑。直到自己跑过一回马,才知果真狐仙会入梦,只恨她不肯夜夜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