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鹿一扭头,跌跌撞撞地往前跑。他胳膊腿短,在雪地中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通红。
身后大批人马奔来,看到只剩下一个小孩儿,心中轻松。他们不屑道:“一个小孩子……”懒洋洋地搭上弓箭。
箭射出。
脚下被石头绊住,郁鹿跌倒在地,膝盖摔痛。他半天爬不起来,他躲过了那支箭,但敌人已经离他越来越近。郁鹿小郎君飞快转身,他手撑在雪地上,寒冷刺骨,他瑟瑟往后退。前方敌人抬起剑,寒光照入他眼中。郁鹿瞪大眼——
下一刻,一道寒风从身后飞起。
他被劲风甩向半空,前方原本该刺向他眉心的剑锋,与一把刀凌空对上。那刀向前劈开三丈,敌人手中剑哐哐寸断。敌人手掌被震,哇地吐口血向后方倒去。而这刀旋转一圈再向前,刀势引起的风,让追赶的一路敌军窒息!
凌空的郁鹿落入一个温暖怀抱。
熟悉的气息!
他噙着泪花,怔怔仰头,看郁明顶天立地。青年一手抱他,一手持刀。青年凛冽昂然之势,让小郎君扑着抱住他脖颈,哇哇大哭出声:“阿父阿父!你终于来了!”
郁明没说话。
他顾不上说话。
其形之险,他心知肚明。
雪簌簌洒落,林木空寂,万籁息声。大军压来,虎视眈眈。郁明抱紧自己的幼子,握刀的手隐隐发抖,再度用力。
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到完结的时候,都有一种疲累和兴奋共存亡的心情!
☆、第146章 1.1.1
飞雪连天,白鸿盖地。一众青年扈从于谷地中和敌方展开追逐大战。茫茫雪海中, 黑色战铠紧迫相逼, 手中枪刀悍勇无畏。扈从们斗得艰辛,谷地呈四面包围的地形, 此地形让他们受制良多;找回郁鹿的那片树林, 是这里唯一称得上隐蔽的一块地段, 扈从们便集中于此。
连战一个多时辰, 到这时候, 带领敌方这批军队的李将军已经看出,郁明他们和赫连平分了路。郁明这边有一人假扮赫连平, 混淆他们视线;且郁明的“望山明”特征明显,且郁明这边人多势众。李将军理所应当地以为赫连平和郁明在一起,众扈从在保护赫连平。这时候他知道自己错了——那批朝着东边突围的小股人, 才是赫连平的队伍。
但是大部分人被牵引到了林中,一时想要撤退, 也没那么容易。
李将军凝起眸子, 细思一瞬后释然:无妨, 反正陛下的命令, 是也要杀郁明的。
郁明这个变化因素消失了, 赫连平那边就翻不了盘了。
如今李将军心中有奇怪的感觉, 这种操纵旁人生死的感觉、高高在上俯视下方蝼蚁挣扎的心情,实在太过畅意。这种稳操胜券的感觉,让他变得不再那么上心。他不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赫连平能逃出去, 郁明能活下来。
李将军下令:“所有人都下去!去拦住他们!”
让他们意外的,是这场突击战,打成了持久战。从白天到入夜,很长时间,赫连平那里没有突围出去,他们也没有杀了郁明等人。且比起赫连平这边,郁明那边伤亡的人更加惨重。李将军面上隐怒,他努力压下心头的火,下令更多的士兵去进入树林。
他们八成的军队都进了林子,只有二成的人留给了赫连平。赫连平那方,夏国皇子一直在看情况。敌军这么明显的人数变动,让赫连平心思一动,一下子便猜到他们是在郁明那里吃了铁板。赫连平很吃惊:怎么,过了这么长时间,他们都没有发现我不在郁郎那里?
但他很快想到不可能。
更大的可能,是郁明那里,也是敌方的目标。
赫连平心一沉,猜到了郁明那里的压力不比自己低。然情势危急,已经无暇他顾。雪下了一天一夜,随着夜浓,谷中气候变得更冷。敌方可点火照明,赫连平这边不敢。厮杀冲阵,也许是逃出去的唯一机会。回头看着地上茫茫白雪,赫连平低声吩咐手下人:“天黑了,到我下令的时候,所有人一起往外冲。不必管我了。”
扈从吃惊:“殿下!”
赫连平心生悲凉之意,走到此地,郁明他们去牵制敌人,然敌人与己方的数十倍差距,岂能那般容易追赶?留在他身边的扈从只有十来个人,十来个人都围着他,目标太大。敌人有火,他们的希望太小了。反而分开逃,也许有一线生机。
这个时候,他只能在心中祈祷郁明那里无事,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
野间深夜,精疲力尽间,他们听到寒夜中鹞子悲鸣。他们抬目去看,见鹞子拍翅,穿行如电,低压着云层飞过。悲鸣呜咽声阵阵,赫连平抬头看了良久。想那鹞子凄鸣,寒冷孤夜,倒真称景。
赫连平静静看着满天鹅毛雪花,怔然道:“各自逃生吧,不必回头。”
鹞子在云端飞过,下方火光丛密,鼓声如擂。鹞子惊鸣,拍打翅膀,绕过丛林高树,向远处的云翳群飞去。鹞子声清,在众人的耳膜边抆过。丛林中打斗的双方,却谁也无暇他顾。
白雪映面,天地阒寂。
他们的人不断地减少,不断地退路走。这漫漫长林,却像是看不到尽头,好似毕生也走不出去一般。
郁鹿紧紧地搂着他父亲的脖颈,生平第一次,他如此紧密、如此依恋地由郁明抱着他。不挣扎,不好奇,不无趣。他们纵行穿梭,来回反杀敌人间,郁鹿听到青年急促的心跳声。他听不到父亲呼吸凌乱,但父亲的心跳,是他第一次听到的这么剧烈。
这种激烈,让郁鹿心生恐惧。
从白天到晚上,郁鹿一直处于惊恐中。他平时再调皮捣蛋,也只是一个五岁的小孩儿。他所经历的,不过是阿母太严厉,阿父太潇洒。他心心念念的,不过是今天不想去读书,明天想从阿母眼皮下溜走出去玩。他统共才五岁大,他却在一晚间,看到了这么多的死人。
周围的叔叔们一个个掉队,一个个再也没有跟上来。郁鹿拥有他母亲那般敏感的心灵,近乎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他能清楚记得每个叔叔的脸,每个叔叔倒在雪地上,身体被那些刀剑刺穿,鲜血肆流。
对面的人数好多,好像一直没有结束一样。
而郁明就带着他,边逃,边反杀。这片林子是谷地中唯一能勉强掩藏行迹的地方,郁明这些扈从方逃出了林子,又重新退了回来。四面环山,四面山上皆向下冲来兵马,一片平原上,他们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敌军死了一批,又来了一批。敌军人数太多,他们的将领也不在乎,直接用这些人命,来换他们的命。扈从们谨记他们要争取多杀敌人,自己这边的敌人越多,赫连平那边才有更大可能逃出去。
一夜之间,两地厮杀。
郁鹿难得的乖巧,他紧抱着郁明脖颈,手指碰到青年后颈上大动的筋脉。青筋跳跃,每一动作,都牵制着生死。郁鹿知道父亲习武出身,知道父亲的大刀“望山明”很厉害。然郁鹿总想着,再厉害,能有多厉害呢?回到家,你不还得听我母亲的话吗?
习武有什么用?
身怀名刀有什么用?
他睁大自己澄澈懵懂的眼睛,趴在青年肩头,去看青年的侧脸。多少次近距离的厮杀,敌人的刀剑几乎与他们抆过。几寸的距离,青年身手凌厉迅疾,那把长刀在他手中,每出手一次,必收割一片人。
郁鹿想,这就是习武的作用了吧。
身有绝世武学,在别人想杀你的时候,你有反抗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