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皎心中大石放下,得他肯定答复,抱着他大腿的手不觉松开。郁明终于抢救出了自己的腿,往外挪开几步。他回头再看她一眼,对她扬唇笑了一下。那笑容如烂阳般暖融融,让李皎怔然而望。
郁明走了很久,李皎还坐在地上,思索着他的话——
“望山明呢?”
“丢了。”
她心里骤痛,将头埋入了膝盖间,双肩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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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冥派有两大传世名器,乃鸳鸯刀剑。刀为“望山明”,剑为“斩春水”。李皎不是江湖人,但少年时郁明来到她身边保护她,李皎就对少年总是背着的刀分外好奇。
那刀,便是“望山明”。
郁明与李皎最好的时候,曾把“望山明”拿来给李皎把玩过。把玩却是把玩不起来的,“望山明”极沉,明钝锋,廿斤重。李皎抱着刀时间长了都挺费劲,难以想象有人拿这么重的刀当武器用。
那时李皎还总是心有疙瘩,心觉郁明爱刀胜于爱她。他刀不离身,睡觉也抱着。哪像她呢,她走得离他近一步,他就格外警惕,问她“你做什么”。李皎能做什么呢?她年少豆蔻,只想与情郎坐得近一些,说说话而已啊。
然郁明不解风情至极。
李皎翻阅书籍后,与郁明说:“情郎啊,‘望山明’是刀,‘斩春水’是剑。两者在北冥派,乃是传说中的情侣刀剑。传言持这两者的,必须是一阳一阴,双方一起习武修炼,刀剑合一,方能成绝,天下无双。”
少年郁明坐在窗头抆着他的宝贝刀,对李皎查阅书籍后得知的江湖传闻不感兴趣:“唔。”
李皎追问:“郁郎,‘望山明’是你的,那是不是说‘斩春水’也在啊?”
郁明说:“唔。”
李皎看他如此没觉悟,不觉焦虑。她绕着他走两圈,心中琢磨来琢磨去,还是忍不住问:“那么,‘斩春水’的主人是女的,她属阴,正好与你相和。既然刀剑是情侣,那你们习武,是不是也经常在一起?刀剑的主人,是不是也经常被人扯在一起啊?”
郁明终于抬头,费解无比地与女郎期望的眸子对望。他不理解李皎为什么总提“斩春水”,念念不忘“情侣刀剑”。他在这里坐了一个时辰,她没关心过他累不累饿不饿,就在他面前念剑念了一个时辰。少年郁明想了半晌后,在李皎充满希冀的目光下,才明白她在想什么。
他一下子放松,往后懒懒一靠,招招手指,李皎立刻颇识眼色地过去坐下。
郁明懒洋洋问:“你其实是想问我有没有个师妹,拿着‘斩春水’,与我属性相合,是别人眼中的情人?”
李皎温柔地看着她的情郎点头,心想:费劲死了。浪费了我一早上的功夫,我家蠢蠢的情郎终于明白我在不高兴什么了。
郁明哈哈笑:“哎呀,放心啦。我只喜欢你啦。只想和你在一起啦。”
李皎难得柔情似水,攀着情郎手臂,仰着头矜持无比地问:“那我有朝一日,有没有可能拿到‘斩春水’呢?”
郁明说:“有可能啊。我师妹没那么在意‘斩春水’的。”
他扬下巴,倨傲无比:“你要是非想要‘斩春水’,就好好巴结我。对我好一点,不许再凶我!也不许再翻我白眼!对我冷笑!还踹我打我!我教你练剑,等你稍微有个样子,会用剑了就好啦。到你嫁给我的时候,我就让我师妹把‘斩春水’送你。”
少年李皎有十分活泼的时候,她闻言惊喜无比,没想到自己真有可能拿到“斩春水”。她如此的激动,搂住情郎的脖颈,在他脸上亲昵无比地亲了一口。少年脸因通红而微僵,李皎已经郑重其事地向他保证:“好!我一定好好跟着你学剑!你不要食言,到我嫁你的时候,你就把‘斩春水’送我。”
“一言为定。”
“驷马难追。”
“如违此誓。”
“永失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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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山明,斩春水。
乃是情侣刀剑。
李皎曾经心心念念想得到“斩春水”。
她想她既然与郁明是情人,那她也必须拿到“斩春水”。她虽然不混江湖,但她不能让江湖人提起这两把武器时,闹不清武器主人的关系。她不能忍受别人误以为郁明爱的是他师妹,和她这个公主无关。
身份不重要。
毕竟郁明身出名门,朝廷也需要江湖关系的。
配不配得上不重要。
反正她活那么多年,就没遇到过喜欢的。她难得喜欢一个人,她不能嫁他,一定会疯了的。
郁明从没想过那些事,他想的简单,脑中从来只有一把刀,和一个爱人。他专注于自己,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百死不折,虽死不悔。李皎愿意保护他的心,让他不要改变,她爱的,本就是他的执着坚定。她情愿自己一个人去左右为难,愿意一个人去承受所有阴暗面。
她算着日子,在心中作记录。
心想十天的时候可以让他牵手;三十天的时候可以让他抱一抱;五十天的时候可以让他亲一下;一百天的时候,她就可以嫁他了。
李皎不喜欢宫廷,不喜欢朝廷。她想嫁郁明,心想嫁了他,我就能远离这一切了。我就不用待在长安日日煎熬了,我可以跟他一起去闯江湖,天南地北地走。我不怕缺钱,不怕吃苦,不怕劳累,我活了十五年,什么都没得到过。所以我爱一个人,就要跟着他。
她不能没有他。
没有他,她觉得她活着一点意思都没有。
那时,十五岁的李皎,满心满眼里,只有一个情人。她哪里想得到她会被迫选择,被迫与他分离呢?少年时的感情浓烈又纯粹,于李皎来说,那是她最快活的时候。她殷殷切切地期盼着兄长能够成功,能够娶到他喜欢的人,能够一登九五,可以让她想选择谁,就选择谁。
然只有长大后的李皎才知道,赌注不应该只放在一个人身上的。不然你满盘皆输之时,你根本别无选择。
什么爱啊,情啊,都可以像是一阵风般一吹即散。你追啊,求啊,哭啊,也不过是熬废了自己而已。
她为了帮兄长登基,放弃了郁明。她爱郁明身上“果决豁然”的部分,直到那“果决豁然”,果决到了她身上。她不得不为了帮兄长而与博成君联姻,那时她最期望的,就是郁明不要那么坚定,他求一求她,他忍一忍,他磨一磨……
然那些都是无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