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尚未出声, 老太太已经声泪俱下。“是啊,他是有儿子的啊,咋能无人扛引魂幡,让他阴间无人引路成孤魂野鬼。主任, 你就让磊磊给他爹扛引魂幡送他一程,老婆子感激不尽。”
顾言转身拿出当年韩老二签下的文书。“立此为证,以后韩老二跟几个孩子再无瓜葛,无需尽抚养之责。孩子们也与他无涉,只当陌路。”
说完无视这俩躲藏的样子,她开口继续。“这是韩老大你亲自写的,你总不会忘了吧。当时说的好好的,这么些年韩老二也从未违约。如何现在你们又非要一个姓顾的孩子来履行韩家子孙的义务?你们不觉得过分吗,怎么能张开口提如此无礼的要求?”
不吵不闹,双方各执一词。屋外看热闹的那是说啥的都有,议论纷纷没个消停。
有人认为韩家这要求没道理,孩子都已经改了姓,那就不再是韩家人,咋能给你家扛引魂幡,度亡魂。
有人认为顾言太绝情。毕竟血浓于水,几个孩子是韩老二的骨血,如今死者为大,咋能让他孤零零的走。
闲言碎语不理会,此事一罢这些声音自然消失。至于落个薄情寡义心狠的名声,她是真无所谓。我就是这样的人,凡是讲道理,不管什么死者不死者。无良之人死了我也绝不可怜。
“孩子姓顾,跟韩家没有关系。我再次重申这一点,希望你们能讲讲理,别无理取闹。至于你们所说的韩家事儿,那跟我姓顾的没任何关系,请你们自行解决,不要来找我。如果是公事,该大队帮什么忙的,请去跟支书说。他说这事儿他管,不用我操心。”
一番话没一个脏字,却字字有力。咱们都是讲理的,别无理取闹。那潜台词已经在送客,这里不欢迎你们,韩家的事儿你们自己去想辙,别来打扰我。
“噗通”原以为她说的够清楚,知道廉耻的韩老大会劝说母亲离开。结果,韩老太居然挣脱儿子的手跪下了。
“主任,你不能这么绝情啊。他咋说也是你男人,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如今咋能让他死了无人送终。到阴间找不着路,去不了转世台入不了轮回道,凄凄惨惨游荡无依……”
老太太声泪俱下,身子几乎伏在地上,银白的发丝随着她身体的起伏在微微颤抖。
这样子委实有些可怜,刚才还在说韩家没理的人此刻也收了声。大家都静静的在等待顾言会如何处理。
李仲夏把磊磊和小丫交给小花,起身过来去扶老太太。“您先起来。说到底我们年轻,您这样让旁人怎么看我们?以老卖老,您不带这么欺负人是不是。”
“我……”
韩老太被李仲夏强势的扶着坐在了凳子上,低着头不敢抬起来。这话明明温和的很,可咋听在耳朵那么刺耳呢?
坐在炕上的李老太此时也开了口,“老姐姐,咱都土埋半截的人了,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
我儿媳妇几年前就离了你韩家门,她们娘儿几个跟你们韩家是再无瓜葛的。当年她们娘儿几个光屁股被你们撵出来,若不是她这人刚强,吃糠咽菜起早贪黑挖野菜剥树皮的把孩子们拉扯大,你们如今哪儿找韩老二的血脉去?
当初赶人时一点儿情面不留,连一天都不让他们待,说他们不是韩家人。你们如今咋还能有脸说那些话呢?孩子不是大风地里长大的呀,扔出去那就没了,哪儿还有后账给你找。”
老人一番话说的韩老大无地自容,当着众乡亲的面他还是知道害臊的。顿时抬手去拉母亲。
“走吧,我就说别来别来。人家姓顾的孩子咋能给姓韩的扛引魂幡。你非不听,这下好了,自找不自在。”
临走还得嘴头找点儿便宜,把这无理取闹的一趟推老娘脑袋上。李仲夏脸色依旧温和,但那双明眸却深不见底,把不屑隐藏于里。
“侄子过继,扛引魂幡不就可以了嘛。你们韩家下一代好几个男孩子,不会一个也舍不得给吧?”
一句话戳穿了韩老大的自私心思,这个虚伪的男人顿时脸红如火烧。他仨儿子,老三一个。过继的话肯定得是他的。这话题一开始,他媳妇就坚决反对。
自己生自己养的儿子给旁人过继,死了给他送终,以后每逢忌日或者鬼节都得以儿子的礼节祭祀他给他上坟烧纸,这事儿想想就不服。所以他才打起了磊磊的主意。
可没想到顾言对此不懂,只一口咬着当初脱离关系的事儿。但这李仲夏一言道尽了他们的小算盘,当众撕下了他们的面具。
你口口声声心疼弟弟死后无人送终,却根本是连自己儿子过继一个都舍不得。虚伪的只想占旁人的便宜。
吃瓜群众的风向顿变。毕竟这年月家家那么多孩子,基本都有儿子。稀缺生一串闺女的,也会给闺女招上门女婿,这样就算顶儿子了。这操作好多人都不懂,闻言才明白了韩家人的无耻。开始毫不留情的骂他们。
韩家母子被人骂的根本不敢抬头,过街老鼠一般灰溜溜的出了李家大杂院儿。韩老太想给死鬼找个儿子送终的心思彻底歇了。
韩家会不会给韩老二过继儿子,顾言一点儿都不关心。经此一次,韩家不会再打她和她的孩子们的主意。以后再不会牵扯。
遣散了吃瓜群众,顾言望着李仲夏笑的如阳春三月的天气一般灿烂。
“这是当地规矩吗?怎么好像很多人都不知道。我也……从没听过啊。”
“别说你了,我这么大岁数,也不知道还能这样。倒是听说过,可啥时候能过继还是不懂。”老太太拍拍磊磊,示意孩子们吃饭。
“都是老理儿了。”李仲夏笑笑,两口子重新坐回饭桌吃饭。“其实破四旧该把丧葬习俗也改改就好了。非要什么儿子扛引魂幡,这对于男女平等的普及非常不利。”
“没那么容易。几千年的习俗哪儿是那么容易改的。”老太太咬一口窝头,压低声音。
“庙里不让烧香了,其实那些神神如今都在坡下老徐家呢。她家老太太是观音座下的弟子,如今大家要烧香都去她家阁楼上。再破四旧,婚殇嫁娶也只是简化些,老理儿还是要遵守的。没见哪儿改成女婚男嫁,让孩子跟媳妇姓的。”
说完,老人又赶紧嘱咐:“你俩可别往外说啊,不然那些烧香的可记恨你们。咱村里一大半的人家都烧香,不可惹众怒。”
顾言笑笑点头,李仲夏也跟着点头。他是反对封建迷信,可不是反对个人信仰。宗教,在世界上都占据很大地位。不是哪一个人可以推翻的。
“国人这信奉鬼神的传统是改不了啦。宋代时,辛弃疾就有言。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老百姓什么都不懂,却喜欢跟着人烧香,求神保佑。多数却连供奉的是谁都不问。”
顾言此话一出口,李仲夏转头瞅她一眼。她心虚的真想抬手给自己一个大嘴巴,怎么一飘就喜欢胡说呢?一个跟着孩子学认字,跟着字典学习的人怎么可能知道辛弃疾的词。
“吃饭,吃饭。干一天活儿都累了,”
开口打岔,李仲夏什么都没问。一家人吃完饭,小花去收拾锅碗,他们两口子洗漱哄孩子。
晚上躺到炕上,李仲夏看妞妞睡了,伸手把媳妇掰过来面向他。“你在哪儿看到的辛弃疾?”而且还是初中都没有的教材《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哈……哎呀好困。”
女人闭目钻他怀里睡觉,独留他干瞪眼没招。回身吹灭油灯,低头亲她一口。“等收完麦子再收拾你。”
地里收割,打谷场晒一天后开始脱粒,两项工作同时进行。顾言白天带头收割,晚上不放心又跑去打谷场看情况。今儿天气不好,闹不好夜里有雨。
几个孩子跟着她到打谷场去玩。阴沉沉的天空越来越低,好像一伸手就能够到一手墨汁。顾言也顾不上管孩子,急的带着社员们赶快把麦子跺起来,上面覆盖麦草,用石头压牢。
“起风了,大家加快速度,这雨说来就来。”
顾言在那喊,李仲夏带着人飞快的检查一个个麦垛。看都差不多了,她转身去找几个孩子。
“顾言,你带着孩子回家,这里我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