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那瑰气闷,站起身来,使劲拍打着衣裳,左右张望,“怎么没有一个人出来说话?你没有兄弟姐妹吗?”
“没有。”檀道一心平气和,“我自小就是这样的,习惯就好了。”说完,他抱起投壶,又走回室内了。
阿那瑰瞪着他的背影,最后一跺脚,跑回耳室。
余后几日,檀道一都没怎么正眼看她,元翼也半个影子也没有,阿那瑰先是气愤,继而无奈,最后平心静气地想:我现在是在南齐,不是柔然,如果还跟个蛮婆子一样,殿下就不喜欢我啦。
她一门心思琢磨要怎么把元翼勾来檀家,没有再盯着檀道一不放,恰巧被檀道一抓住这个机会,悄悄溜出檀家,骑马会友去了。阿那瑰后知后觉,到夜里听见婢女们在庭院里说笑,口呼“郎君”,她才晓得檀道一是背着自己出去逛了,她后悔不迭,忙靸着鞋跑来檀道一房里。
檀道一薄染酒意,颧骨上微微泛红,人也有些犯懒,靠在婢女身上,任一双柔荑替他用湿巾抹了脸,脱了履,腰带一扯,倒在榻上。
婢女们见小郎君憨态可掬,互相掩嘴娇笑,一名胆大的婢女上前,替他敞开微皱的衣领,贴在檀道一耳边柔声细语,“郎君身上发烫,奴替郎君打水抆一抆。”
檀道一倦怠地掀了掀眼皮,没有作声,婢女拎起裙摆,莲步轻移,出门去打水。阿那瑰见他榻前空了,忙走上去,俯身打量。
檀道一闭眼不语,微敞的胸膛微微起伏。
阿那瑰当他睡着了,往他肩头推了一把,唤道:“喂,醒醒呀。”
檀道一眉头一动,不耐烦地睁眼,见一张雪白小脸,眉毛弯弯,嘴角上翘,眼里仿佛坠了星子,又亮又润。他一时想不起这是谁,只当是家里新买的美貌婢女,便对阿那瑰微微一笑,顺势将她的手按在胸前,轻叹道:“你的手真凉……别动。”
他的胸膛果然烫得很。阿那瑰眨巴一下眼睛,还没顾得上把手撤回来,迫不及待地问:“你见到殿下了吗?”
檀道一眉头一拧,沉默片刻,反应过来,将她的手丢开,坐了起来。冰凉的玉石屏风抵着背,他脑子逐渐清醒,点头道:“我见到殿下了。”
阿那瑰眼睛更亮了,连声问:“殿下问我了吗?他什么时候来?你下次什么时候还出门?”
檀道一有些头痛,扶住嗡嗡作响的脑袋,他说:“你声音小一点,好吵。”
两人正说话,打水的婢女去而复返,裙裾婆娑到了檀道一榻前,见檀道一敞开的领口露出洁白的肌肤,婢女娇羞地红了脸,垂首道:“郎君,奴来替你抆一抆身。”
檀道一好似完全不记得刚才轻薄婢女一节,将领口理了理,他呵斥婢女:“谁叫你来的?出去。”
婢女见他一脸冷淡,和刚才温柔缠绵的样子判若两人,也一愣,赧然答声是,忙退下了。
阿那瑰怕檀道一要借题发挥到自己身上,不敢吵他,红润玲珑的嘴唇一张一合,用口型道:“殿下。”
“殿下没有功夫来看你。他被陛下申斥,在宫中思过。”
阿那瑰眸子黯淡了不少,她鼓着腮帮子,因为失望,有一阵没说话。
檀道一瞥她一眼,还有些话,他没跟她提——不过他这会酒意上来了,头疼得厉害,完全不想听阿那瑰聒噪,他闭上眼,头往屏风上一靠,说:“我要睡了。”
阿那瑰瞪着婢女才送进来的一盆冷水,很想把它浇到他头上,好发泄自己的怒气,可她忍住了,趁檀道一看不见,撇嘴做出一个呸的表情,转身走开。
“你别总三更半夜往我这里闯。”檀道一忽然告诫她一句,“元翼是皇子,你想跟他,更要懂得男女大防。”
阿那瑰心里一连串呸呸呸。
元翼在宫中思了半个月的过,得知皇帝许了太子元修和柔然公主的婚事。
以柔然的势力,可汗宠爱的公主做太子的良娣,是有些委屈了,因此也显得太子妃王氏的处境格外尴尬。所幸王氏十分通达,不仅力劝太子纳柔然公主,待皇帝诏令一下,便主动移居佛寺去静养了。
这样一来,皆大欢喜。太子春风得意,下帖广邀名士贤臣,到太子府聚会。
元翼才解了禁,也应邀而来,和檀道一并肩到了太子府的庭院。时人最爱清谈,太子邀请的名士们大多落拓不羁,衣冠不整,伸着两腿,在林中东倒西歪坐了满地。
木屐敲地“哒哒”响,元翼正在冷笑,见太子衣袂飘飘,腾云驾雾似地走了过来,他立即换上笑脸,对太子作揖,“弟还没来得及恭喜兄长。”
太子三十余岁,唇边一簇短髯,生得很高大,那身飘逸的打扮有些违和。他自己也不大自在,哈哈一笑,抬脚将两只木屐丢进湖里,说道:“穿这个玩意,我好似变成女人了一样。”
元翼看不过眼太子的得意,忍气吞声拍他马屁:“兄长威武刚猛,是男人中的男人。”
太子负手,微笑的目光在檀道一身上停顿,由衷赞道:“檀郎,金相玉质,鹤骨松筋,怪道京城的女人都要追着去看你。”
檀道一宠辱不惊,“殿下过奖,在下也就是徒有其表。”
太子大笑,觉得檀道一说话很有趣,“你的意思,是承认自己美貌冠绝天下吗?”
“在下哪及太子威武刚猛?”
太子笑得不停,领头走了,湖对岸清谈的人听到他的声音,纷纷起身张望,对元翼和檀道一作揖为礼。
元翼落后两步,阴着脸往对岸瞧了几眼,见录尚书事谢羡也在,忙捅了捅檀道一的胳膊。檀道一嗯一声,脸上没什么表情。
和宾客们寒暄过后,元翼与檀道一席地而坐,闷闷不乐地吃了几盏酒。
众人吟诗作对,溜须拍马,将太子与柔然公主这一桩婚事大肆吹嘘,元翼听得频频皱眉,用袖子遮了脸,对檀道一咬耳朵,“我想吐。”
檀道一立马警惕地坐开一些。
太子饮了一口酒,余光笑吟吟掠过元翼与檀道一,他转而对柔然使者举了举杯,“辛苦尊驾回柔然一趟,与可汗议定婚期,我在建康静候佳音了。”
柔然使者忙道不敢,与太子互相酬谢过后,为难地说道:“明日就要回柔然了,有一件事没有办妥,心里有些忐忑。”
“说来听听。”
“事有凑巧,二皇子离开柔然后,可汗的义子也莫名失踪了,到处找也找不到。”柔然使者瞟元翼一眼,“这位义子在柔然生活,从来没有离开过北漠,可汗怕他被有心人拐带走了,着急得很,因此想问殿下,自柔然到京城这一路,可有见过他?”
元翼面色丝毫不露端倪,“没有见过。”
柔然使者愁眉苦脸地啊一声。
太子假意宽慰他几句,而后笑道:“柔然人豪猛,野兽都不怕,你们可汗的义子是个男孩,谁会拐带他?兴许是一时贪玩走远了。”
“殿下不知道,这位义子生得很漂亮,”柔然使者指向檀道一,“就像这位郎君一样,因此难免引人觊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