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趴在缝隙里看着徐添离开, 林悠转过身,却看见自家姑娘双手抱胸,一副小大人模样盯着自己。
林悠想起先前的窘状,有点不好意思, 故意斥问
“看什么看”
韩念人小鬼大绕着林悠转了两圈, 一边转一边打量,把林悠看得心烦, 在她爆发前一秒, 那丫头果断停下脚步, 站在林悠面前, 问出一句
“阿娘你不喜欢师父吗”
林悠蹙眉道“不喜欢。”
韩念说“我师父人还不错, 他对我也挺好的,你要不将就将就”
林悠扬手就在她头顶敲了一记爆栗子
“将就个屁对你好我就要将就你要喜欢他, 那你去给他当姑娘去”
韩念揉着脑门儿, 见林悠有些生气,她却狡黠的笑了起来,笑得林悠莫名其妙。
韩念抓起桌上一颗红彤彤的果子在手里抛了抛,然后又敏捷的接住,像个假小子似的往椅子上一跳, 这一系列动作看得林悠脑仁疼,不动声色的去拿挂在船舱壁上的鸡毛掸子
看见自家娘亲的鸡毛掸子, 韩念总算吓得规矩了些, 从椅子上下来,乖乖巧巧的用屁股坐在椅子上, 对娘亲甜甜一笑卖乖。
算她识相。
林悠对她扬了扬鸡毛掸子以作警告。
反正已经回来,林悠就不去染房了,准备烧饭。
拿了一篮子豆角出来摘, 中午准备做个豆角肉片焖饭,娘儿俩就凑合一顿了。
韩念在林悠身旁坐下,主动帮着摘豆角,一边摘还一边不放心的问林悠
“阿娘,您真的不会嫁给我师父吧”
林悠瞥她一眼“什么意思你是想我嫁还是不想我嫁”
韩念大大的黑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转,扭扭捏捏的说出真话“当然不想了。”
林悠脸上这才有了笑容“为什么你不是挺喜欢你是师父的”
韩念说“他是我师父,教我本事,我当然觉得他挺好的,但师父是师父,要给我当爹我不要。”
林悠说“你不想娘找男人是不是娘也不想找,咱娘儿俩衣食不缺,过得挺好的。等你长大以后嫁了人,娘给你带孩子。”
韩念想了想“我也不是不想你找男人啊,有合适的,有你喜欢的,找了也无妨我怎么着都能跟他相处好。我就是觉得我师父不适合,他那个人粗得要死,舞刀弄枪,一身的臭汗,吃饭还总吧唧嘴,对了,他还不爱洗澡。我最讨厌他的就是这一点,人怎么能不洗澡呢他不难受啊自己闻不见味儿吗我是他徒弟,跟他学武,我能忍他,可你要是跟他,就得一辈子时时刻刻的对着他,多难受啊。”
林悠被闺女的小孩子发言给逗笑了。
若说这几年林悠最大的安慰,就是养出了这么个三观正确的小丫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她小小年纪就能理解通透实属不易。就是性子上稍微欠缺一点点,完全没有姑娘家该有的样子。
“今天我师父把话跟你挑明了,你也跟他挑明了,这事儿也不知怎么解决呢。”
林悠看着女儿正经说话时,好几个瞬间都跟韩霁的模样有重叠。
韩霁的基因好,哪怕林悠没怎么刻意教过女儿,但她却就是比同龄孩子更成熟,想得也很深远。林悠也没把她当孩子,和她沟通就像是朋友,小时候她可能不理解,但这两年大了些,林悠的话女儿一般都能听懂,所以娘儿俩现在什么话都能敞开了说。
“唉,实在不行咱就走呗。他是你师父,不好闹得太僵,反正娘有钱,有本事,去哪儿都能过。”林悠说。
从前她的主业是画画,可惜林悠这个名字闯出了名头,如今却不能用,幸好她还有一手染布的本事,当年她能让濒临关门的海氏布坊火起来,自然也能重新染出新花色,这些年给水云寨赚了不少钱。
她自己也习惯了在水寨里生活,如果徐添不再纠缠她也不愿离开,但若他执迷不悟的话,林悠也不会为了图安逸就在此处耗着的。
韩念看着手里的豆角,问林悠
“阿娘,我爹真的死了吗”
林悠如常回道“真的啊。”
韩念轻叹了声,林悠见她这样,问道“今儿又有人说你没爹啦”
韩念低头没说话,林悠一边摘豆角一边劝她
“有爹没爹的关系不大,你过的是自己的日子,不管是爹和娘都不能陪你一辈子。”
“你没爹,可也没比别人差在哪里,娘一个人不也没让你过苦日子,对不对那些有爹的又怎么样摊着个好爹便罢了,摊着个吃喝嫖赌抽的爹,在外面丧头耷脑,给人吼了连个屁都不敢放,回到家里逞英雄,抡着棍子打老婆孩子,这中爹还不如没有,你说是不是”
韩念想到大胖他爹好想就是这样的,喝醉了就打他娘和大胖他姐姐,有那种爹,他还敢嘲笑韩念没爹。
忽然察觉不对,韩念怀疑道“娘,你不会是被我爹打了才跑出来的吧”
林悠一愣“呸呸呸瞎说什么呢,你爹才不会打我呢。他对我可好了。”
见韩念一脸质疑,林悠觉得很有必要给韩霁正一正名,省得闺女在那胡思乱想。
“你爹啊是个极好的人,他在我们家乡是个极其受人尊重的先生,他育人子弟,他”
林悠正要开编第一百零一个小故事,谁知一开场就给女儿撅了
“娘,你上回还说我爹是行医济世的大夫。”
林悠
“上上回说他是打猎的。”
“再上上回,你说我爹是马革裹尸的将军。”
“娘,我爹到底是干什么的您能不能想准了再说”
林悠
这就是孩子越来越大的烦恼。
不好骗了。
可是林悠已经记不得她曾经给韩霁编造出了多少个身份,闺女小时候,全当睡前故事讲的。
韩霁是什么身份,完全取决于林悠当天晚上想讲什么故事。
可她讲的是情景剧,谁知道女儿把她从小听的这些故事当电视连续剧看。
她自行把剧情串联起来,这就导致林悠的编剧事业相当难继续,因为说一个谎,就得用无数的谎来填补,最闹的是,她根本不记得自己从头到尾到底说了多少谎。
“我爹到底是什么人”韩念追问。
林悠尴尬“咳咳。你爹其实就是个普通人,我,我以前是想让你多想着一些你爹,才跟你编了那么多故事。”
韩念早就不是三四岁的小孩儿了,她早就猜到她娘嘴里的爹和她真实的爹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那他真的死了吗”韩念并不在乎爹爹是什么身份,哪怕是普通人,只要活着,就有念想不是。
林悠果断道“哦,这倒是真的。他要没死,我也不会一个人带着你了。”
韩念盯着林悠看了一会儿后,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平静接受这个失望了很多次的答案。
林悠暗自甩了一把冷汗,这丫头越来越难缠,以后说话可得长点记性了。
第二天,林悠刚到染房,武进家的婶子就来找她,没头没脑问一句
“九娘,是真的吗”
林悠不解“什么”
武进家的说“外头都在传,说二寨主马上就要娶你了。”
林悠惊掉眼球“啥”
昨天他才表了个白,怎么今天就谣言马上就要娶她了
“哎哟,你就别瞒了,大伙儿都知道了。”武进家的说着,一副很为林悠高兴的欣慰神情“太好了,你要嫁了二寨主,那以后我们见了你可得叫你一声二寨主夫人了。”
“别别别。”林悠果断否认“这玩笑可开不得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你们从哪儿听来的”
武进家的说“什么无稽之谈这是二寨主亲口在码头当众说的呀,他说他徐添这辈子非你林九娘不娶,从今往后,谁要是敢欺负你们娘儿俩,就是跟他徐添作对好些人都亲眼看见,亲耳听见的呢。这还有假呀。”
林悠如遭受了一道晴天霹雳。
她的亲娘七舅老爷呀,这个徐添,简直了
本来林悠还能当昨天的事情没发生,低头躲避一阵,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可他这么一昭告天下,林悠在这水云寨待的日子可以直接倒计时了。
她没有办法对所有人解释自己和徐添没有关系,更何况,他是这寨里的二寨主,在寨里人眼中,他能看上自己这么个带着拖油瓶的女人,简直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要是直说自己不同意,没准人家还要说林悠不知好歹呢。
所以,水云寨是留不得了。
林悠跟武进家的交代了今天染房要做的事情,就说回家拿个东西。
回到船舱之后,林悠取了个装吃食的大篮子,给自己和念儿一人带了一套换洗的衣裳,将这些年攒的银票分开藏好,然后提着篮子直接去了书舫。
唤出韩念之后,母女俩就沿着水云寨的出寨路口而去。
除了水云寨的总坛附近生人勿进,十步一哨岗,其他地方受水云寨保护的百姓们是可以自由出入的。
“娘,我们这是要离开寨子吗”韩念被林悠牵着手往外走。
她今早到了书舫中,大胖和小虎就来跟她道歉,说昨天是他们不对,以后肯定不敢再乱说话,韩念还觉得奇怪,后来学堂里的其他人告诉她,徐师父昨天在码头说的话。
韩念听到那些,当时就猜测她娘肯定要带她离开寨子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而且她娘牵着她手慢慢走的样子一点也不像要跑路的。
林悠笑容满面跟路上一个婶子打过招呼,嘴皮子不动,跟韩念回道
“是啊,舍得吗”
韩念回头看了一眼她住了八年的寨子,要说一点不留恋是假的,可她从小就知道,寨子不是她的家,有娘亲的地方才是。
“舍得。跟着娘,去哪儿都成。”韩念回道。
林悠满怀安慰,搂过女儿的肩膀,在她小脸上掐了一下“乖囡囡。”
林悠带着韩念,一路打着招呼出了寨,出寨的理由是到镇上买点染料,她是水云寨的染布师,守门的兄弟大多认识她,更何况二寨主昨天在码头上的一番言论,已经传遍了整个水云寨,如今大伙儿看她的眼神就跟看二寨主夫人没什么两样,根本不会拦她。
很快,母女俩就出了寨子,搭了辆去镇上的牛车来到寨子外的青鱼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