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话说薛福被放回家, 他塞了一点钱给放他出来的狱卒,狱卒告诉他说,韩霁之所以选择放了他, 是因为永平侯放话出来,说要上折子参奏他,韩世子不愿意为了他得罪永平侯,所以选择把薛福放回家。
这个理由薛福听得十分得意。
他就知道侯爷绝对不会抛下他不管, 不枉他这么些天守口如瓶,什么都没说。
回去的路上, 薛福高兴极了, 这么些天在牢房里困着, 虽说没受什么刑, 但牢里闷热潮湿,他好些天没洗澡, 便叫侯府的车夫转道去了汤店,美美的洗了个澡才回侯府去。
一下马车就看见门房小六子跑过来请安
“福爷, 您可回来了。侯爷已经派人到门房问过三回了,您再不回来,侯爷都要带人出去找你了。”
薛福觉得侯爷实在是太关心自己了, 连声说道
“知道了知道了,这不回来了。我这就去见侯爷。”
薛福往薛冒院里走的时候,在路上问同行的小六子他们“我不在这几天, 府里还好吧”
小六子和其他两个人对望一眼, 欲言又止的, 薛福见状追问道
“怎么还真有事啊”
小六子是薛福一手带出来的,平日里最听薛福的话,见他发问不敢隐瞒, 凑过去对薛福说道
“您不在这几日,侯爷的病又犯了。”
薛冒的病薛福心里门儿清,脸色一凛“那,那位没事儿吧”
小六子说“从外城请了大夫,蒙着眼睛进来看过诊,说是还好,都是皮外伤,性命无碍。听内院伺候的人说,侯爷那晚陪了整宿,后来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您知道,我们都是外院的,您不在家,我们也知道不全内院的事儿。”
薛福听了表情有些凝重,加快了脚步去见薛冒。
薛冒在书房里焦急踱步,恨不得要把步子踱穿一般。
听门外守卫说薛福回来了,薛冒迎到书房门口。
薛福快步进门对薛冒行礼“小人参见侯爷,谢侯爷救命之恩。”
薛冒上前把人扶起,正要说话,却见薛福脸色红润,衣着整洁,全身上下哪里有半分刚从牢狱中出来的样子。
这样子跟薛冒脑中想象中薛福出狱后的狼狈可不太一样。
将人扶起来之后,薛冒说了句
“在刑部这些天苦了你了。”
薛福感动至极“不苦,小人心里记挂着侯爷,一点都不苦。”
看出来了,你确实过得一点都不苦。薛冒心道。
“你可有对韩霁说什么”薛冒不动声色问。
薛福立刻摇头,回道“侯爷放心,小人什么都没说”
“哦”薛冒略感质疑,一边打量薛福一边说道“你什么都没说,韩霁就这么让你回来了”
薛福跟了薛冒半辈子,看他眼神就知道他什么意思,定是觉得自己身上太干净了呗,薛福说
“侯爷有所不知,那刑部牢房又臭又热,小人想着回来之后侯爷定然要召见,怕身上的味儿熏着侯爷您,所以在路上去了一回汤店,不过小人可没敢耽搁,粗略洗了一遍就连忙赶回来向侯爷复命。”
薛冒点点头,心里这才稍微好受一点,原来是洗过了,这还差不多,又问他
“那你在大牢里可有受伤,快叫我看看。”
薛福说“托侯爷的福,刑部大牢里没人敢对我动手,就连那韩世子也只敢叫人关着我,因此小人没受伤。”
“没受伤”
薛冒心里又不痛快了。
这韩霁冒着得罪薛冒的风险,不由分说把薛福抓进刑部大牢,什么也不做,就那么好吃好喝的供了这么多天,然后又莫名其妙把人全须全尾的放回来了
他闲的没事儿还是吃饱了撑的
薛冒这心里怎么就不信呢
“你真什么都没说”薛冒狐疑的看着薛福。
薛福被他看得浑身发冷,想到这位主子历来多疑的脾性,薛福原本放松的心情顿时就紧张起来。
想到这里,薛福忽然就在薛冒面前跪下,指天发誓
“侯爷,小人对您的忠心,天地可鉴,若是小人在刑部大牢中有说了半句您的不是,就叫小人不得好死”
薛冒居高临下睨视着跪地发誓的薛福,像是在审视他话的真假,旋儿一笑
“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难道我还会不相信你”
薛福道谢“谢侯爷。”
薛冒点点头,说道“你连日替本侯受罪,着实辛苦了,快回去休息休息吧。”
薛福在牢里着实不怎么辛苦,坐了这么些天,好吃好喝好睡,一点罪没遭,别说累了,身体还精力十足呢,又想在薛冒面前表现一番,说道
“小人不累,用不着休息,这些天没在府里,回事处定有不少事积着,小人去”
“不必了”薛冒说“你不在时,刘茂在回事处干得挺好,府里没什么事儿。”
薛福一愣,刘茂是副管家,他在府里时就一直想挤掉自己,如今自己离开多日,正是给了他机会,看侯爷这神情,看来还挺信任他,薛福心中也是不快,但他是奴才,哪能挑主子的理,赔笑着应和两声
“是,刘茂是挺能干。”
拱手告辞后,薛福走到门边又旋身回来,压低了声音对薛冒问
“对了,侯爷。公主那边需不需要安抚什么的”
薛冒这人有个毛病在外面若受了气,回来之后定然是要发泄一通的,最轻的也得找个人动一动手。
从前的侯夫人说实话就是有一回被薛冒打得重了,落下了病根,这才早早离世,以为他娶了公主回来要收敛一些,因为这位公主虽然是前朝封的,可再怎么样也是公主啊。
谁知薛冒只是好了几年,那几年他还能勉强忍着不对公主动手,可后来发现公主也不跟皇家的其他人联系,自己独来独往,宫里几乎都要忘记她这个人,薛冒渐渐的也就不尊重起来。
这几年动手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就去年和今年加起来,薛福知道的就有三回。
可怜那寿光公主是个闷葫芦,本来话就不多,薛冒又以元郎君的生死相威胁,所以寿光公主被他打了也只会躲在房里哭,有时候伤着脸,也会等伤养好了才出门,她这种行为,无形就助长了薛冒的气焰,下手越来越重。
去年他自己受伤之前几天,还用洗脸架子把寿光公主的小腿给打得不能行走,足足养了半年才好。
本来以为薛冒那处受了重伤,今后总该消停一些了吧,可薛福这才离开几日,他就又动手了。
薛冒做的那些事情,但凡薛福只要说出去一件都够他瞧的,所以薛福在牢里才敢那么淡定,因为他知道薛冒一定会把他弄出去,他们之间的秘密实在是太多了。
薛福这回也像往常一样询问,之前薛冒十分信任他,每回对公主动了手后就会让薛福想点办法安抚安抚,或者送点漂亮首饰,或者送点稀奇宝贝,总归是这些讨好的东西。
他以为这回也是像往常一样,所以就多问了一嘴。
没想到他话音刚落,就听薛冒阴沉着声音问
“安抚什么”
薛福被他那阴狠目光盯得一愣,只听薛冒冷冷质问
“我竟不知你在我府里安插了这么多眼线怎么着你是想回来收集证据的吗”
薛福被他冤枉了个透顶,赶忙再次跪下
“侯爷误会小人,小人只是只是”
薛冒没给他把话解释清楚就不耐烦的挥挥手
“行了,让你退下没长耳朵吗从今往后我这内院的事情再也不用你插手”
薛福大为震惊,实在不懂怎么就几天的功夫,薛冒对他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内院之事不要他插手是什么意思
“侯爷,我”
薛福感觉自己要被弃,还想再努力挽救一下,可薛冒根本就不给她挽救的机会,对外喊了声
“来人。”
两个护院进门听候吩咐,薛福知道他们是来赶自己的,他在这个府里伺候多年,向来都是最受重用的,还从来没让薛冒这般对待过。
若是给护院架出去,那薛福才叫丢脸丢到家了。
与其如此,不如自己出去。
薛福对薛冒磕了个头,起身离开。走出内院的路上他一直在想到底怎么回事,是他不在府里时有人说了他的坏话,还是他做错了什么
他经过一片池塘,在小池塘的倒影中看到自己完好无缺的样子,这时候才回过气儿来,知道薛冒一开始听他说自己没受伤时那质疑的语气是什么意思。
冷静下来想了一会儿后,薛福终于明白过来,看来侯爷是不信自己在刑部大牢里什么都没说。
而韩霁之所以在牢里什么都不对他做,也不问他,根本就不是因为怕侯爷参他的本,而是他的离间计,故意让他好吃好喝的在刑部大牢隔离几日,他深谙薛冒的为人,知道他全须全尾的回来必定会引起薛冒的怀疑。
可他这个时候想明白韩霁的用意也晚了。
薛福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回头往薛冒住所的方向看去,不知道自己现在进去跟他解释这是韩霁的计谋他会不会相信。
凭薛福对薛冒的理解,他十有八九是不会相信的。
薛冒已经认定了他不忠
他这些年为薛冒处理了那么多对他不忠之人,当然知道薛冒的手段,一旦他认定自己背叛了他,他就绝对不会放过。
想起那些人的下场,薛福咽了几下干涩的喉头。
不行,他一定要在薛冒下手对付他之前逃出去,可外头天大地大,只要薛冒还在,他就一定会找到自己,他能逃去哪里
薛福的心中想起了一个人和一个地方,一个他刚刚出来的地方。
六月十九是观音菩萨的佛诞,往年这日安氏都会到白马寺中上香,今年也不例外。
而今年陪同的责任就落在了林悠身上。
林悠、安氏和韩氏一同坐在马车里,窦勤已经改名为韩勤,则跟卢霆他们一同骑马。
很快就到了白马寺山脚下。
今天是佛诞,来这里上香的人还挺多,光是山脚下就停了好些个马车。
白马寺上山只有青石台阶,让信徒走上山方能显出对佛祖的敬意。
林悠扶着安氏,韩勤扶着韩氏,卢霆等护卫在后方随行,一行人浩浩汤汤的上山去。
安氏毕竟年纪有点大,走了没多久腿脚就有些累,好在白马寺上山这一路建造了不少凉亭,专供年岁大的一些香客们歇脚。
看见前面有座凉亭,林悠让两个小护卫率先跑上去找几个空座,等到安氏慢慢爬到凉亭处时就能立刻坐下。
他们来的挺巧,之前坐在凉亭里的一拨人刚歇完脚继续爬去了,多出了几个空位。
凉亭里还有两处人在,一处像是一家五口,有说有笑;另一处是在角落,看衣着打扮像是一对母子,母亲戴着帷帽,儿子静坐在侧,眉峰聚拢,心情欠佳的样子。
林悠扶着安氏坐下,忽然角落里坐着的那儿子忽然大喝一声
“随你随你随你,说了你又不听”
声音之大,让凉亭中歇脚的人都不由自主看向他们。
安氏和韩氏对望一眼,心道这孩子怎可如此暴躁对母亲说话。
所谓子女孝顺,一个孝字固然重要,但那个顺字才是关键,不说让子女事事顺从母亲,但至少不该当众对母亲呼喝吧。
安氏对韩氏摇了摇头,原本是不管那对母女了,可没想到那儿子还不依不饶的跟母亲吵了起来。
“你又哭,又哭我又没说什么,你别总是这样嘛。”儿子语气有些暴躁。
安氏最烦看见这种不懂事的孩子,可也不能倚老卖老,这凉亭也不是国公府的凉亭,大家都是在凉亭中歇脚的香客,她自然不能随意出口叱责那孩子。
那母亲躲在帷帽中抽泣的声音外面听得一清二楚,那儿子听得不耐烦了,猛地起身
“你要哭自己哭个够我去外面”
说完便要走,被那母亲拉住衣袖,带着哭腔哀求“大郎别走”
那儿子委实不耐烦,回身想要从母亲手里抢回自己的衣袖,谁知动作大了些,他母亲本身也没有坐稳,居然被他拉得跌坐到地上。
就摔在林悠旁边,林悠赶忙过去扶了一把,那家儿子见母亲摔倒了,也赶忙过来,向林悠道谢后,接过母亲,扶着坐到角落去,那母亲看起来右脚仿佛有伤,走得不是很利索。
凉亭中的那一家人休息够了就继续往山上爬,凉亭中一时就剩下韩家一行和那对母子在。
那儿子把母亲扶着坐下后,就一个人靠着凉亭柱子生闷气,他母亲则低着头一边揉脚一边将手伸入帷帽中擦拭。
安氏看着那儿子,气不打一处来,说道
“母亲身体不好,做人儿女的该多体谅,年轻人你这态度可不应该啊。”
那对母子往安氏看去,那儿子被路人当面叱责,整张脸都红透了,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想要为自己辩解一番,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于是脸越来越红,负气般垂下,当没听见。
那母亲却很心疼儿子,为他解释道
“多谢老夫人提醒,他对我挺好的。”
安氏叹息“唉,为人父母虽爱子,却也不可纵子,有一是一,该如何便是如何,若是你一味纵容偏帮,最后只会纵得他无法无天。”
带帷帽的母亲惭愧低下了头,她儿子见母亲也被说了,心有不忿,对安氏怼道
“这位老夫人与我们萍水相逢,何必说这些话来叫人心堵,休息够了就上你们的山去吧。”
安氏见他不思悔改,还脾气火爆说出这些无礼之言,气道
“你这小儿,当真欠管教”安氏对卢霆道“将他拿到我面前,今日须得教教他何为尊重。”
卢霆领命立刻动手,捏住那小子脖颈就往老夫人身边押去,他兀自挣扎,可年纪尚小,又未学过功夫,哪里能从卢霆手底下脱身,愤然骂道
“你们这些土匪强盗,放开我”
他母亲也惊了,赶忙上来救自己的孩儿“你,你们放开他。”
几人推攮间,力量最弱的母亲受了连累,被甩倒在地,头上的帷帽歪在一边,让安氏等瞧见了她的脸。
那张脸上五官没什么特别,就是个眉心紧锁,略带苦相的中年妇人,不施粉黛,最吸引人目光的是她眼角和鼻梁上的那触目惊心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