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当年武宗皇帝不对柯尔腾动手,除了最早结盟的情分外,还有郇渏初昔年娶了那柯尔腾王女的关系在……可如今这些故人皆已逝去了,就算能往上三代数一数祖辈的情分,那也早都被哲宗皇帝昔年弄的那一手“夜门之变”给全都搅和没了,如今再来看大庄北部形势,柯尔腾若被除去,也算是了结了大庄的一心腹余患。
故而站在冯毅的立场上,是觉得敕勒川这些人里,迈得木里棋是没颜色了些,去试探谁不好偏偏要去试探陛下心尖尖上的意嫔娘娘……但若是抛开那些风月故事,站在整个大庄的视野上,若是让迈得木里棋真吃下了柯尔腾,那便连柯尔腾也一道随着敕勒川对大庄俯首称臣了……这可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傅长沥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以长宁侯府与郇相府的关系……他的立场,在如今这个问题上是不好开口说什么的。
“柯尔腾与敕勒川无仇无怨,迈得木里棋无缘无故便兴兵起事,却也并非正义之师,”宣宗皇帝皱紧了眉头,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不甚赞同道,“若他们只是想打探朕的立场便罢了,若是还想从朕手里借兵……此等狼子野心之人,那便还是算了吧。”
赵显张了张嘴,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说,却又迫于形势止住了。
宣宗皇帝见了,便挥挥手屏退了三人,等冯毅与傅长沥走罢,最后又开口留下了赵显,直言不讳的问道:“你还有什么想法,便直接说吧。”
“迈得木里棋其人,应尽早除之,”宣宗皇帝既都让赵显直说了,赵显便也就毫不委婉地干脆说了,“是个祸患,留不得。”
——柯尔腾王部如何,赵显其实并不清楚,但他知道,上辈子迈得木里棋想挥兵柯尔腾,向洛阳求援出兵,当时的宣宗皇帝便就没有理会他们,但也不曾阻止,只是作壁上观,默许了两方各自相斗。
最后柯尔腾被敕勒川里的鬣狗狠狠咬下,后来等到宣宗皇帝驾崩,洛阳因储位之选争执不下,最后甚至闹得山河分裂……而那些对着大庄蠢蠢欲动、垂涎已久的西洋人,便正是趁此机会从敕勒川借道,经被迈得木里棋统治下的柯尔腾入境,悄无声息的攻入了大庄青州北部……后来三帝临朝,各不相服,大庄内部分裂,洋人们便趁机在大庄四处侵占搜刮……最后那些年,国势衰微,民不聊生,山河破碎,连赵显本人也不过只是带兵苦苦支撑着这王朝苟延残喘下一段时日罢了。
而赵显知道,等到上辈子最后连他都死了,大庄这气数便也是真的彻底尽了。
——不然也不会叫赵显碰上那等奇遇,能再重走一遍,及时挽救那大厦于未倾之时。
“是只杀他一个?”宣宗皇帝试探着拧眉问道,“……还是连整个敕勒川都留不得了?”
“我不知道,我现在能告诉陛下的,便只有‘先杀了迈得木里棋‘、‘不要让敕勒川残部吞下柯尔腾‘这两句。”赵显被宣宗皇帝追问得有些烦躁了起来,他自日后而归,但能看到的也甚是有限,并不是什么都能知道的一清二楚的……赵显也并不清楚,到底是迈得木里棋此人的问题更大些,还是现在的整个敕勒川都已经沦为了西洋人的走狗了。
事实上,现在赵显整日里打交道的这些人,与他上辈子掌权后整日里打交道的那些人,早便已经换了一批人了……很多事情,赵显也是在头脑发懵地摸着石头过河做,就更别说能给宣宗皇帝什么十分确定无疑的建议了。
第77章 偏移的轨迹
“朕至今仍还记得,当初在西山别院时,朕曾问过你,你究竟是什么人,做这些事又有什么目的,”宣宗皇帝揉着额角缓缓道,“你告诉朕,你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如今所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为你打从心底地效忠于整个大庄。”
“时至如今,还为你这一句,朕便再听了你这一回吧。”
赵显听了便微微松了一口气,心知只要这位主儿心中下定了决议,那迈得木里棋便再没有几天好日子可蹦达的了……
说起来,这位宣宗皇帝也是挺可怜的:他曾祖父是中兴之主,在位期间勤勉刻苦,为祖孙后辈留下了殷实家底,偏偏他皇祖父是个穷兵黩武的性子,打遍四境之内无敌手,还专心钻研各种热武器的改良制造……而他皇祖父命好,当时身边能有个郇渏初,国库账本上那么大的缺口,都能让郇渏初绞尽脑汁用各类变法新政生生地给弄平了。
本来若是能一直如此、平稳运行便也就罢了,偏偏他皇祖父驾崩后,等到他父皇即位,又是个“逢郇必反”的疯魔性子,生生把原本向着盈余方向发展的国库给再次折腾散了,他父皇短命死的早,倒是落了个清净,结果给接受皇帝留下了个烂摊子来……宣宗皇帝勤勤恳恳干了大半辈子,最后惨就惨在连个儿子都没留下,等到后世盖棺定论,怕不是这亡国之君的名头,还得再算到他的身上。
想想也还真是挺够可怜的。
赵显一边这般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着,一边悠悠然告退了声地退出了行宫,结果刚走了两步,腿上一沉,却是有个胖乎乎的小崽子不看路,直接给撞到了他腿上来。
“大哥哥,”皇长子裴琼抬起头来,好奇地指了指赵显脸上的面具,疑惑的问,“你脸上的这是什么呀?”
赵显顿了顿,突然觉得方才的自己更可笑……那个狗皇帝有什么好值得他同情的。
“这个啊……”赵显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琉璃金制的黑色面具,装作一副正想要把它取下来的模样,看底下那小崽子呆呆地仰头望着、一脸期待,赵显又临时改变了主意,对着自己脸上摸来摸去,然后故作疑惑地喃喃感慨着,“怎么办,长在脸上了啊……”
皇长子裴琼听得也着急了起来,一边拿手拍着赵显的腿,一边焦急的叫唤着:“叫太医啊!得叫太医!”
赵显看着这小崽子傻乎乎的一脸认真模样,心里简直要乐疯了。
——不过皇长子裴琼这动静,也总算是把里边的宣宗皇帝给吵出来了。
“琼儿,怎么了?”宣宗皇帝出得门来,皱眉朝赵显觑了一眼,明显是很疑惑他怎么还没有走。
“父皇!”裴琼是个实打实的“有了新人便忘了旧人”见异思迁性子,一看宣宗皇帝出来了,再半点顾不得这位刚刚见到过的“大哥哥”了,一把扑到宣宗皇帝怀里,露出手中刚摘的小花给宣宗皇帝看,“花花!父皇看,琼儿这里有花花!”
钟意紧赶慢赶的追了过来,一看这一幕,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扶着腰指着裴琼上气不接下气道:“那是你娘我今天辛辛苦苦在外面选了好半天才剪下来插在瓶里的……这连半天都还没有留住呢!我还怪道这是遭了哪家的采花大盗!原来是琼儿你这个辣手摧花的小贼啊!”
皇长子裴琼藏在他父皇身后捂住眼睛咯吱咯吱地笑个不停,钟意又好气又好笑,也是彻底拿这个破坏狂皮小子没有办法了。
“不气不气,”宣宗皇帝忙替自己儿子给他娘顺气道,“你要是喜欢,明个儿朕叫宫人再出去弄……这也是琼儿对朕的一片心意嘛。”
“臣妾本是想明个儿照着画下来,到时候再拿回去给外祖母看呢,如今倒好了,全没了!”钟意嗔怒地瞪了这对狼狈为奸、彼此袒护的父子俩一眼,气不打一处来道,“他如今敢这样,还是被陛下你这个做父皇的给惯的……可不能记挂着陛下嘛!你们父子俩这样好,倒显得臣妾成了个招人嫌的恶婆娘了!”
“怎么会呢,嫌弃谁都不会嫌弃我们最最温柔善良、美丽大度、善解人意、体贴周到的琼儿他娘的,”宣宗皇帝忍着笑与钟意插科打诨着,末了还反带了躲在自己身后的儿子一把,“是吧,琼儿?”
“不嫌弃阿娘啊,不嫌弃的,”皇长子裴琼见自己父皇朝母妃走了过去,把自己暴露了出来,只得放下捂住自己眼睛的两只手,背在身后,一本正经地与钟意道,“不嫌弃啊,琼儿真的不嫌弃的。”
——钟意对着这小子,简直是气也不是,恼也不是,只能被生生磨得没了脾气。
宣宗皇帝走过去,背上背一个,手上牵一个,一家人就这么渐渐走远了。
一直等到附近再没了动静,赵显才缓缓的吐出一口气来,从刚才慌不择路躲进去的暗格内缓缓走了出来。
走到方才三个人笑闹的地方,赵显蹲下身来,将皇长子裴琼其时抓在手里、后来又抓不稳、散散地掉在地上几朵小花一一捡拾起来,捏在手里。
然后捂住眼睛,复又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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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迈得木里棋复又派人来请,说是敕勒川内如今正在筹备秋游节,有诸多勇猛战士届时会当众比试一番,特请宣宗皇帝一行过去观战。
不过这战观着观着嘛,就有那么些不是滋味了起来。
最开始的时候,是有一个连胜十场赢得昏了头了的青吉台壮士在台上哼哼唧唧的大放厥词道:“我的曾祖父可是哈旦巴特尔!当年青吉台的王储,敕勒川内公认的三大英豪!”
“三大英豪?”赵显心情不爽,便毫不客气地低声回怼了一句,“死在大庄境内的三大英豪?哦,好像还是死在我们大庄的一家旅店里……那可真是挺‘英豪‘的啊!”
哈丹巴特尔是在彭城之战输给其时尚且还未封长宁侯的傅怀信后,慌不择路躲到大庄境内,改头换面,结果不成想,却因对地豆过敏,在一家破败的小旅店里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活生生自己把自己给噎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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