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指望你能成器担事儿,还不如指望着骆翀云能早些立地顿悟,回来接下你留的烂摊子吧!”
“会与江大人说过这等话的,是那位喜好与人算命的赵小公子吗?”当下的饯行长亭外,骆翀云听得微微一笑,似乎是觉得十分好笑般也附和了一句,“在先前往江南走的路上,赵小公子也与骆某算过一卦,说骆某此生‘孑然一身、至死伶仃、半生虚度、老来仓惶‘。”
“别的不知道,这‘半生虚度‘若是准的话,那骆某这命怕是有些太短了……若到时候真连四十岁都活不过,那还真可能要孤身至死,伶仃一人了。”
“是吧!他那人可会装神弄鬼了!说的话信一半忘一半就是了,可不能全听!”自被赵显那样‘诅咒‘般地预测过后,江充一直憋了一股气在胸口,如今一听骆翀云所言,顿时像是找到了一个毕生知己般,激动的握住骆翀云的手,双泪盈眶道,“我怎么可能被活活累死呢?我都打算好了,到时候一过四十五就上书陛下乞骸骨,跟绾儿一起回老家种田去!”
“赵显那张破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咱可绝对不能信他的!”
——这位江大人说是不信不信,但偏偏又将赵显那番话奉若圭臬,今日还为此特特来与骆翀云缓和关系……
骆翀云一时不由觉得,江子致此人,也很有些好玩了。
冯毅回来时,要是见着这往常一贯秉持着“王不见王”信念的两个人,如今把臂言欢,像是一下子便一笑泯恩仇一般。
——骆翀云性子软和便罢了,可江充那个撞南墙心不死、极其擅长钻牛角尖的,竟然也能……
冯毅瞧得奇怪,等送走了骆翀云,便忍不住偷偷问江充道:“你跟骆世子说开了?难得难得,你也有能这么心平气和的一天,看来去西北转了一圈,也真是叫你长进了不少。”
一提到西北,江充听得脸都绿了,想到当时自己苦哈哈吃沙子的日子……吓得浑身一抖,在心里默默发誓:这辈子都不敢去招惹长乐宫那边的什么人了。
“我说,”话赶话地说到这里了,江充也忍不住好奇的反问冯毅道,“赵显有没有给你算过?”
“算过什么?”冯毅奇怪地反问道。
“算命啊!”江充急得抓耳挠腮,举例子道,“就是算你这辈子如何如何的……比方说会有几个孩子啊、最后是怎么死的啊?”
“我有几个孩子我自己能不知道吗?我最后怎么死的?这个更扯了,我到时候都死了,还要知道这些干嘛,”冯毅觉得江充此人神神叨叨的,十分不感兴趣道,“你还真信这个啊?赵小公子心性跳脱,不过是随口说来逗你玩玩,你怎么还真当真了呢?……不过话说回来,他还真没给我算过。”
“那肯定是你这个人没什么意思,”江充听得心里酸溜溜的,即使忍不住暗暗羡慕,想着以赵显这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的一贯作风,既然不给冯毅算,那多半说明冯毅最后的下场好的很……但面子上还是哼哼唧唧地念叨着酸话道,“看看我跟骆世子,那都是经天纬地有大才之人,你就不行了,你这人肯定普普通通的,人家才不给你算呢……”
“我说,不是吧,”冯毅听得都震惊了,“你还真把赵显那些戏言当回事儿了啊!”
“为什么不能信呢?”江充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反问冯毅道,“他可不是第一回算这些东西了,他之前算许昌地动,算江南之案背后的纠缠势力,更往前算那些地方豪族有哪家会直接入洛为夺他身上的账本而动手杀人……他可都算得清清楚楚,没有错过一回。”
“陛下原先也是不怎么信的,许昌那会儿就没多把赵显的话当回事儿,后来你自己看呢?你以为去年许昌地动,最后能解决的那样无声无息,那是因为你当时领的队有多好吗?赵显提前准备的那些东西,你是自己亲自用了的,也该知道样样都有多有用吧!”
“不是,话不能这么说吧,”冯毅一时也被江充这颇为蛊惑人心的言论说得目瞪口呆,震惊辩驳道,“这事儿也不能这么算啊,江南的案子,那是他身在其中聪明看得通透,许昌地动,那不是因为他复原了张衡的地动仪吗?”
“当时我们都不怎么信,那是因为不信他那个地动仪真的有效,后来信了,也是信他那个地动仪真的有用!……这怎么就都能扯到他算得准上了呢?嘿,他先前不还跟你说陛下无子么?如今皇长子都三个月大了,自己说,他算的准不准!”
江充忍了忍,还是忍住没有与冯毅细说长宁侯府那件真假千金案,事实上江充真正觉得赵显这个人十分之不对头,若是要实际论起来,还是得从那件案子起。
偏偏江充被宣宗皇帝下了封口令,他还就不能与冯毅直说了。
“总之赵显这个人吧,十分之邪性,”江充懒懒地总结道,“反正他说的有些话,我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总之只是信一下也不会少上我两块肉。”
——
宣帝四年的除夕宫宴,是钟意入宫以来过的第一个除夕宴,也是她两辈子以来第一回真正与自己的亲人们在一起过年团圆。
皇长子裴琼将将有七个月大,现在十分活泼好动,已经可以坐在炕上自如地翻身,半个月前已能对着钟意喊出一声模糊的“娘”来,弄得宣宗皇帝十分羡慕,一天到头只要有能稍微闲下来的日子便往长乐宫里跑,想尽方法逗着自己儿子叫出一句“爹”来。
结果“爹”还没学会,在除夕当夜,宣宗皇帝、两国大长公主与长宁侯,还有钟意四个人团团转逗着皇长子裴琼玩耍时,小孩子张了张嘴,竟然模模糊糊地吐出了一个“奶”字来。
两国大长公主的情绪当时就有些收不住了,若不是想着大过年里不兴悲声,怕是无论如何也要躲着偷偷哭一会儿的。
——这下宣宗皇帝不仅仅是羡慕了,简直是要郁闷了。
怎么能连“奶”字都会喊了,就是不会喊‘爹‘呢?
等到年后衙门里开了印,宣宗皇帝于慎思殿里处理政务时,来来往往的大臣们便都瞧着,慎思殿内间最里面摆了一张美人塌,皇长子便就趴在上面身手麻利地爬来爬去,而宣宗皇帝只要中间能稍微停下来些什么,便会一遍又一遍的对着皇长子重复着那个‘爹‘字。
——可惜多是对牛弹琴,皇长子顶多对着他家父皇欢快地笑上两声,遇上脾气不好的时候,干脆就直接拿屁股对着人,理也不理这个烦的不行、还只会说一个字的大人。
钟意每每过来碰上这一幕,就简直要忍笑忍得肚子疼。
“马上就要十五了,”钟意笑着与宣宗皇帝提议道,“到时候宫里要不要也挂上灯?一起热闹热闹?”
“你想看吗?想看朕今年就让内务府好好地大办上一场,”宣宗皇帝搁了朱笔,笑着凑到母子俩身前,随口道,“朕原先都是让他们随便弄上一弄的,不过朕记得,朕小时候,贵妃很喜欢看灯,父皇便让人每年都要在宫里好好地装饰上一场。”
“宫中有段还有凌河经过,有一年父皇给贵妃放河灯,那个场面,煊煊赫赫,十分叫人印象深刻,你若是喜欢,我们也来弄上一场!”
“陛下不介意吗?”提到先帝与骆贵妃,钟意心里还是有些惴惴的,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觑着宣宗皇帝的神色道,“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喜欢……”
“介意什么?”宣宗皇帝怔了怔,回过味来后扬眉笑道,“朕才不介意呢,朕可比父皇幸运多了……朕就只有宝儿你一个!”
第76章 塞外
三年后。
宣帝八年,夏四月,宣宗皇帝自洛阳启程,携皇长子琼巡幸塞外,六部重臣随驾。
钟意自然在随行之列,只是最终启程时却少了个两国大长公主。
——老人家在年前偶染了风寒,卧床休息了些时日,后来虽大好了,但瞧着仍是欠了些精气神,长宁侯放心不下,便没有敢放她出门,也正好两位老人家一道坐镇洛阳,前朝后宫诸事,也都有了可以当之为主心骨的人物担着。
不过而今前朝后宫也并没有什么大事便是了。前朝里,“福船新法”轰轰烈烈地推行开来,江南船坞事已各自步入了正轨,一年半之前,宣宗皇帝便已经下旨正式解除了东南海禁,大庄远近航事纷纷兴起,福建一带各商户,无论官营私造,皆已能熟练地与远渡重洋而来的弗朗机商人们交易交通、互市往来。
而宣宗皇帝北巡前,更是整个政知堂的班底完美地运转了起来,处理前朝的日常吏务皆不是什么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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