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敛洢跪在宣宗皇帝面前,哭得梨花带雨,哀哀地渴求道:“二哥,二哥你救救我吧!……二哥你带我走吧,不然外祖母她,外祖母她会杀了我的!”
宣宗皇帝微微顿足,定定地审视了傅敛洢半晌,看着傅敛洢心头微微发毛,忍不住又小小声的打补丁道:“就当是看在我们小时候一起长大的份上……二哥,就当是看在我叫了你这么多年‘二哥‘的份上,你发发善心吧,你不带我走的话,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外祖母她真的会杀了我的!”
宣宗皇帝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自己放在傅敛洢身上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肯定道:“不会的。”
“外祖母她真的会!”傅敛洢着急道,“你不知道,她方才在地牢里,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掰着我的下巴要喂我喝毒酒……还让侍人拿了三尺白绫来……”
“外祖母那酒里必然不会有毒,”宣宗皇帝冷冷道,“你但凡了解外祖母的为人一点,今日就不会在朕面前说出这番荒诞可笑的话来……倘若是外祖母当真想杀什么人,你以为你现在还可以活蹦乱跳地跪在朕面前来求情吗?”
傅敛洢呆呆地怔忪了片刻,意识到自己方才惊慌失措,反应过度了……
“但,但是,”傅敛洢犹且不死心,见宣宗皇帝抽身欲走,又膝行两步,拦在他面前哀哀求道,“但是我是无辜的啊二哥!不管,不管那些人都做了什么……可是我从来就什么也都不知道啊!我从小在侯府长大,叫她一声外祖母,喊着您‘二哥‘,生活了十五年,突然就有个人跑出来说,我不是亲生的?”
“我怎么突然就不是亲生的了呢?!我不知道啊,可是我又做错了什么呢!我也很无辜啊!就算是生来被人抱错的地方,可我那时候能知道什么!我是无辜的啊!二哥,你就算现在不想带我走,也帮我劝劝她吧,外祖母她现在看我的眼神真的好吓人啊……”
“你无不无辜,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朕说了算,甚至不是外祖母她能说了算的,”宣宗皇帝略顿了一顿,板起脸来,十分理智客观地与傅敛洢讲道理道,“或许从本心而言,你确实是无辜的,但于事实而言,你真的觉得自己很无辜吗?”
“你没有做错什么,怎么也不知道,那她呢?她又做错了什么吗?”
傅敛洢颤了颤嘴唇,偷偷觑了觑宣宗皇帝难看到了极致的脸色,恍然回过神来意识到:那钟氏,现今在宫中正甚是得宠的。
——自己今日来求宣宗皇帝,倒是显得有些自取其辱了。
傅敛洢的脑子一时有些懵,不知道下一步还能去找上谁了,长宁侯府的人是绝对不能指望的,两国大长公主若是真想杀了她,长宁侯府的人指不定还站在边上帮着自己长辈递刀子呢……
傅敛洢心头微微发苦,一时由衷的后悔了起来:自己当时怎么就昏了头,一心要退了燕平王府的那桩亲事呢?
——如今没有长宁侯府在背后支撑着,她恐怕是连想入宫都难了,更别提在宣宗皇帝这里求得什么格外的怜悯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形势所迫,虽已明显看出宣宗皇帝脸上的不耐之色来,但傅敛洢一时也真想不出自己还能再去求谁了……
她只有再膝行两步,厚着脸皮哀求宣宗皇帝道:“是,钟姑娘是无辜的,可我也是无辜的,我们两个都是无辜的……当时两个孩子被换了个位子,但这两个刚刚出世的孩子又能知道什么呢?”
“难道现在仅仅是因为钟姑娘是长宁侯府的血脉,我不是,便就该拿了我去与她出气吗?二哥你以往不是最是厌恶以血脉出身来论人高低上下的吗?为何这一回,你也要单单以‘血脉出身‘来给我与钟姑娘划分个高低上下了呢?”
“你错了,”宣宗皇帝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纠正傅敛洢道,“她是全然无辜的,你却未必有多么无辜……事实上,朕早便说了,你无不无辜,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说了算。”
“于事实而言,你抢占的是她的身份,享受的是她前面十五年该有的待遇……她若能觉得你无辜,你便是无辜的;她若不觉得你无辜,你便就不是无辜的。”
“除她之外,没有任何人能替她给你定一句‘无辜‘,哪怕你自己都不行。”
第67章 相见
翌日清晨,钟意醒来时,难得的瞧见宣宗皇帝竟然还在。
——昨晚半夜折腾了那么一出,钟意醒了又睡、睡了又醒,一个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大半夜,也没睡得如何踏实,还是后来迷迷糊糊间,感觉宣宗皇帝又回来了,这才半梦半醒的睡去了。
故而今晨难免得醒迟了些。
不过自打钟意入宫以后,这迟啊早的,也都没有什么分别了,左右早上也不用去向宫里的哪位请安,早一些、晚一些起的,都是等着宣宗皇帝午时回来用膳罢了。
但钟意醒的就是再怎么晚,也不应该……钟意下意识的瞥了瞥殿内另一侧的浑元水运仪,略感吃惊地问宣宗皇帝道:“陛下今日……这么早便回来了吗?”
“今日朝堂上没什么事情,简单议了两句朕就让他们都退下了。”靠坐在窗边、背倚朝阳、手中正拿着一本地理志翻看着的宣宗皇帝见钟意醒了,抬起头来,冲着她微微一笑,柔声道,“醒了么?那就起来吧。”
于是钟意便乖乖地起身,叫了乍雨进来更衣服侍,洗漱罢,再坐到梳妆台的铜镜前,规规矩矩地等着宫人描眉梳妆。
宣宗皇帝便趁着这个机会放下了手边的文卷,背着手走到钟意身后来,犹豫了一下,望着铜镜中倒映的钟意缓缓道:“阿意,你还记不记得……朕先前曾与你提起过,外祖母她老人家正在洛阳别庄里养病,待她身子骨好些了,朕便带你一块去见她……”
“两国大长公主殿下?”钟意略略吃惊,还以为是老人家有了什么不豫,忙转回头望着宣宗皇帝点头道,“臣妾自然记得,陛下今日为何又突然提起了此事呢?可是公主她……”
“外祖母她近来身子骨好了许多,”宣宗皇帝轻咳了两声,手背在身后,凝望着钟意缓缓道,“说是想来御花园里转转……朕本是打算等过段日子再带你去见她的,不过如今她老人家这回正好过来了,择日不如撞日,一会儿朕便带你过去见一见她,怎么样?”
钟意怔了怔,觉得宣宗皇帝这话问得颇是有些无稽:他既是想带自己去见两国大长公主,自己又哪里有不去的道理呢?……又何来问钟意“怎么样”之谈。
钟意心里隐隐生了疑窦,但面上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顺从道:“臣妾自然是听陛下的。”
宣宗皇帝听了于是便点了点头,又背着手在钟意身后来回转悠了两圈,几番张嘴欲言,最后却又什么也没说,钟意见了,便挥了挥手屏退了四下的宫人,好笑地转回头来,仰着脸望着宣宗皇帝道:“陛下究竟是想与臣妾说什么呀……直说就是了,您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得臣妾都要坐不住了。”
宣宗皇帝顿了顿,突然一步迈到钟意身后,弯下腰来,轻轻地拥住了钟意,在两人额头相抵、耳鬓厮磨间,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阿意,不论日后发生了什么事……都还有朕在呢,朕会对你好的。”
钟意听宣宗皇帝这话说得有趣,既是忍不住听得高兴,又是不由得面带狐疑道:“陛下缘何突然这般说?……可别不是偷偷做了什么对不起臣妾的事情吧?”
“这怎么会?”宣宗皇帝听得不由严肃了神色,郑重其事、义正词严道:“朕可是绝不会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的!”
顿了顿,似乎是又想到了什么,宣宗皇帝轻咳两声,摸了摸鼻尖,又面带尴尬的补充了一句:“……就算原先曾有过,以后也绝对不会了。”
钟意听得心中警铃大振,本是无心一问,这时候却不由真紧张了起来,下意识地追问道:“‘原先曾有过‘的是什么?”
“原先就是,”宣宗皇帝被钟意问得尴尬,低低道,“就是朕刚与你认识的时候……那时候的朕只知其表,未知其里,单凭着一时的主观臆断,做了一些不甚恰当的事、说过一些不太合适的话……以后绝对不会了。”
“哦,这样啊……”钟意点了点头,呆呆地转回了头去,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时,脸上挂着的是止不住的微笑。
一片寂然中,钟意听到自己用又轻又软的声音柔柔地问宣宗皇帝道:“陛下可还记得……您与臣妾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吗?”
“这有什么记不得的,不就是去年在长宁侯府后院那回么?”宣宗皇帝想也不想便直接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没什么,”钟意笑得眉眼弯弯,止不住的高兴道,“就是觉得陛下的记性还真是不错。”
——三月三小北山第二回见面时,宣宗皇帝其时那冷漠以对、熟视无睹的态度,还让钟意险些以为对方早已将半年前在长宁侯府的那次偶遇忘到了九霄云外。
没想到宣宗皇帝竟然还记得……
钟意怀着莫名晴朗的心情跟着宣宗皇帝出了长乐宫、来到御花园的一处凉亭里。
——正是昨日偶遇长宁侯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