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早上便用过了一顿,其实现下腹中并不如何空虚,且,虽然知道没有立场,也并不应该,但方才初初见了邵、李二人,钟意心中一时憋闷,也确实是更没有多少胃口了。
故而钟意吃着吃着,手上的动作便越来越慢,最后更是干脆放下了筷子,拿手撑着头,认真地盯着对面的宣宗皇帝发起呆来了。
裴度被钟意看得微微有些不自然,不动声色的调整一下自己的坐姿,放下了手上的筷子,微微探过身,轻轻地摸了摸钟意的眼睛,无奈而又带着淡淡的责备道:“吃饭的时候要专心,不要浪费……盯着朕看做什么?朕的脸上有脏东西么?”
“臣妾发现,陛下好像很喜欢动不动就……”钟意歪了歪头,长长的眼睫毛眨动着划过宣宗皇帝的指尖,拖长了音调补充道,“便这么碰一碰臣妾?”
裴度一愣,紧接着像是被戳穿了什么心事般,又火急火燎地收回了手去,面色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反问道:“你现在是朕的妃子了,朕碰你一下还不行吗?”
“陛下自然是可以碰臣妾的,可是,”钟意皱了皱眉,不解道,“陛下碰臣妾好像就很随意,但臣妾反过来对陛下做些什么,陛下脸上便又是不高兴又是不满意的……所以说啊。”
“陛下喜欢随意碰臣妾,却反而是不喜欢臣妾碰您,”钟意顿了顿,大着胆子控诉道,“陛下您这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你心里很想对朕‘点灯‘吗?”裴度问罢,深深地凝望着钟意,见对方还敢“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抿了抿唇,绷着嗓子道,“那就好先用膳,安心用完膳,朕便准你点一回灯。”
钟意的眼睛不由自主地亮了亮,像两汪秋夜里映照着明醉月光的湖水,看得宣宗皇帝心头一痒,忍不住又想再伸手摸一回了。
不过很快钟意的眼睛便黯淡了下来,低低的补充解释道:“不过陛下,不是臣妾要轻践粮食,实在是臣妾早上便用过膳了,现在是真的还不饿……”
钟意忍不住探过身去,凑到宣宗皇帝耳边,又轻轻地问他道:“陛下觉得今日的菜色怎么样?”
裴度转头深深的望了钟意一眼,认真道:“你真想听朕说这个?”
钟意点了点头,于是宣宗皇帝便指着其中一盘道:“这杏鲍菇炒的老了些。”
又随手点了点另一道炒香椿,淡淡蹙了蹙眉心:“这道油放得太多了。”
抹了,又指了指案上的一道汤,十分不满意道:“味道也太淡了,不够辣。”
最后说着说着,裴度似乎也觉得自己是有些挑剔了,便抿了抿唇复又收回来总结道:“不过,御膳房的厨子也个个都是精挑细选进来的,做的味道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未必全然合朕的口味罢了。”
“但既是能入得了口,这倒也都不差什么,”裴度神色寡淡的自我评价道,“这天下尚有食不果腹之百姓,朕如此,已绝对够得上是俗世标准的‘奢靡‘,倒也无需再更多挑剔……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你都记心下了么?”
钟意很认真的点了点头,轻轻道:“臣妾都已经一一记在心上了……以后臣妾便亲自下厨,顿顿按着陛下的口味来做。”
——其实对于自己的厨艺,钟意还没有当真自信到能比得过御膳房师傅的地步,实在是那日在茶楼里时宣宗皇帝捧场的反应,以及今日用膳时对方眉宇间淡淡暗藏着的隐晦挑剔,两厢对比,便不由给了钟意充足的自信。
钟意忍不住在心里想:宣宗皇帝这皇位坐得也真是辛苦,日夜劳累,到最后却连顿合口的吃食都赶不上。
裴度的喉结动了动,似乎是看出来钟意脸上那抹没有能完全藏好的怜惜之意,犹豫了片刻,搁下了筷子轻轻地与钟意解释道:“其实朕倒也还不至于如此地步……若是当真到了食不下咽的地步,自然让人去嘱咐御膳房的。”
“之所以如此,不过是朕自己心里觉得没必要罢了,”裴度皱了皱眉,像是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让钟意理解般,只好从头说起,“皇祖父在朕很小的时候,便教导过朕,身为帝王,越是到高处,越是要学会自我约束。”
“否则一旦放纵自己,底下的人上行下效,事态必然会愈演愈烈……一个村里乡绅好排场比奢侈,最多不过影响一村一乡一镇之人,但若一府长官好大喜功,影响的可能就是整座州府的吏治。若是放到朕身上,便是潜移默化间便影响了全天下之人。”
“”故而皇祖父在位四十余年,一不大兴土木起建宫室,二不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三更不喜好珍奇稀罕之物、穷奢极欲,便是唯恐底下人跟风效仿,引来不正之风,最后愈演愈烈,发展到劳民伤财之地步。”
“阿意,你明白了么?”裴度顿了顿,如此总结道,“所以说,并不是御膳房做的不够好,而是朕有时候确实有些挑剔了……为上者,方得更自我约束。”
钟意半懂不懂的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反问宣宗皇帝道:“陛下不想为了些许日常吃食小事而惊动旁人,恐他们小题大做,大费周章,最后甚至发展到劳民伤财的地步……那这个不想惊动的对象里,也包括臣妾么?”
“自然不是,”裴度想也不想便一口否决了,深深地凝望钟意,音调很轻,但既认真而坚决道,“你与朕本是夫妻一体,自然算不得‘旁人‘。”
钟意的眼角莫名有些湿润,她仰头给自己灌了一大口茶,抬起脸来,双眼亮晶晶地望着宣宗皇帝道:“陛下用好了么?”
裴度怔了怔,还以为钟意有什么旁的急事要等到自己用完了膳说,便也没兴致再继续了,搁了筷子,唤宫人奉来漱口茶,最后拿帕子抆了抆嘴角,净过手罢,淡淡道:“嗯,朕用好了。”
这么一套流程走下来,再一次让钟意恍惚感觉到宣宗皇帝身上那股莫名的“大家闺秀”的气质,心头一时跳的很厉害,凭着那点一时直冲头顶的意气,钟意直接从位子上站起身来,绕过桌子,走到宣宗皇帝那一边,二人一站一坐,钟意的目光微微俯视着宣宗皇帝,唇角微勾,轻声道:“既然陛下用好了,那臣妾现在便想‘点个灯‘。”
然后趁着宣宗皇帝愣神没回过味来之前,顶着胸腔里那颗激烈跳动的心脏,凑上去轻轻地垂下头吻住了对方。
果然很软,也很热。
钟意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也不敢眨,紧巴巴地盯着对面宣宗皇帝的脸,生怕对方的脸上流露出什么拒绝之色来。
这还是两辈子以来,钟意第一次这么明晰地感受到,自己胸腔内那颗心中写满着的:想要完完全全拥抱一个人的欲望。
于是她便也这么做了。
钟意想,原来爱上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又痛苦又甜蜜,既脆弱又英勇,她从未想过,经历过那样惨烈收场的一辈子,自己这一回,还能有这般炙热地全心全意爱上一个人的勇气。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对方是眼前这个人,钟意的心中便不觉恐惧彷徨,只余平静安定。
钟意想,自己是当真无药可救了……
一时胡闹放纵的结果,就是两个人当天都没有再能出得了长乐宫正殿的门。
裴度一开始还想克制,他能隐隐察觉到钟意今日的情绪有些不大对,但因不解其中缘故,便也只能一直安抚地抱着对方轻声哄着,谁知钟意犹不满足,还不知死活的过来撩拨他,最后只得发了狠,单单用了一只手死死地将钟意辖制在自己身上,眼底隐隐发红的恼怒道:“你为何就不能乖巧些,就是非要逼得朕做那白日宣淫之事么?”
钟意自己心里也有些懵,她承认,起初确实是她心里一时激荡,冲动之下没有多过脑子便直接冲上去吻住了宣宗皇帝,但是后来两个人……咳,咳咳,越来越那什么,最后闹得停不下来,里面主动更多的难道不是现在对面这位么?
为何最后又要把这个“不正经”的罪名推到她头上了?
“若是陛下自己心里不想那等白日宣淫之事,”钟意忍不住郁闷地小声辩驳道,“谁又能当真逼得了陛下去白日宣淫呢……难不成臣妾还能霸王硬上弓了去……”
“你不要这样胡搅蛮缠,推诿是非,”裴度狼狈地把钟意放到床上,自己抽身站起来,隔着与床十步有余的距离,警惕地望着钟意,面色绯红地愤愤道,“你这分明就是在故意引诱朕!”
“臣妾才做了什么,如何便就去‘引诱‘陛下了呢?”钟意心里也简直要冤死了,忍不住气喘吁吁地反问宣宗皇帝道,“陛下难道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淫者见……‘”
钟意喉咙间溢出一声轻喘,后面的再说不下去了。
却是裴度恼羞成怒之下扑了回来,“狠狠”而又“轻轻”地在钟意的锁骨上咬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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