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宝仪在劣势。那人始终比她高一脑袋,她又怎么敢开口?
况且父亲身上还背着谋逆的罪名。
时间一晃而过,马上又快一年。初冬, 一股冷气儿自北方席卷而来,笼罩了上京的河与山,除夕要到了。
婢女们捧来了过年采买的物件, 这些都要经过宝仪的允许,被分派到各个屋子里去。
绢布, 贡品, 除夕时候下人的赏头,都被宝仪一一列上单子,送给沈氏看过后再置办。傅宝仪管家很有一套, 沈氏从来没有在算账这一层挑过宝仪的毛病。
快过年,仆妇们把傅宝柒和沈离从山里的私塾接回来。
沈离好像离不了宝柒似的,她一不在身边就哭。反正多养个孩子对摄政王府来说不是什么大事儿, 索性当给沈离个玩伴,把宝柒当成府里的小姐养着了。绿芝看着两个毛呼呼的小团子,蹲着笑道:“小公子喜欢柒姐儿么?若是喜欢, 等柒姐儿长大了给你做媳妇好吗?”
沈离的耳朵红通通。他撇着嘴角,不肯说话。
反倒是宝柒举了举手,示意:“我才不要嫁给他呢!他一天说不了几句话, 能把人给急死。”
一屋子大人都被这天真的童言哄笑了。
临晚膳时,天上聚拢了一团厚厚的乌云。朔风飞舞, 看样子要落雪。傅宝仪披着白氅, 挑灯自药园回侧殿,身后跟着玉珠。
灯笼里火光幽幽,照影在青墙, 枝影横斜。
傅宝仪走的慢,她今日裙摆繁琐,层层叠叠,又披着外衫,行动不似穿的薄时轻便。
忽的,灯光笼罩出一个立在墙边的模糊黑影。
傅宝仪一惊。她警觉道:“是谁?”
玉珠也怕,呵斥,拿着灯笼向前。她看清了来人,微微放下心,原来是大公子从军营里回来了。玉珠便笑:“公子,您回来怎么不先知会一声?奴婢们好……”
玉珠话未说完,只觉得肩膀上一痛,眼前黑乎乎没了知觉,软倒在地上。
傅宝仪看清了他的样子。是沈珩。他在边疆吹了一年的风,高了,瘦了,也黑了。此时此刻,他正用一种略带恨意的视线,瞪着她。
傅宝仪攥紧了灯笼,后退半步,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话。她也不能主动介绍说我现在是你的表婶儿吧……
沈珩早就知道了。那会儿他还不信。现在看了她的样子,她穿的这样华贵,那张脸还是巴掌大,一双眼睛温吞吞的瞧着他,总是带了点笑意。沈珩觉得有个看不见的刀子在他心上捅,疼死了。他想骂她,却不知道从何骂起,最后只是颤抖着嘴唇说:“你……你一向不喜权贵世家…我以为我去军里,你会等我回来…”
傅宝仪心里也不怎么好受。她看着沈珩苍白的唇瓣,什么都不能说,到现在还能说什么?都已经板上钉钉的事儿了。她怨不得别人,也说不出什么理由来。她又后退几步,用一种长辈的姿态:“我从未说过要等你回来。现在我们身份有别,你还是先去见你表叔吧。”
朔风飞过,她的广袖被吹开,眼睫低垂。
沈珩上前一步,用力攥紧她的手腕。他目光悲怆:“你当真是自己愿意的?可我之前从未听过你说心系表叔,你若是被逼无奈,就告诉我…”
沈珩红着眼忽然扑过来,着实把傅宝仪惊到了。她严肃甩开他的手:“你这是做什么?这些重要么!我原以为你在军中历练会成熟些,可你现在竟还是这般样子。我已经嫁给了你表叔,你就得叫我一声表婶儿!…是否被逼,已经不重要了。你以后不要来私下里见我。”
说完,傅宝仪蹲在地上,解开了玉珠的穴。
玉珠迷茫的抬起头,她不明白大公子为何一回来便点她的穴位…
傅宝仪脸上没有表情:“玉珠,我们走。”
玉珠来不及疑惑,就跟着傅宝仪走了。
很快,那片白色的衣角就消失在月牙门后。
沈珩靠在墙边,收回视线。他立即去了重华殿。黑云密布,石阶高台,重华殿里阴森寂静,沈珩用力踹开门,里面没有一个下人。
他的表叔,正坐于桌前读书,神色平缓。
烛火被风吹的晃动了几下,很快又安静了。
沈渊庭看了他一眼,声音平静:“回来怎么不先来封信?好让下人们去准备。”
沈珩向前几步,袖口下攥紧拳头:“表叔明知道我心悦她!你为何…”
沈渊庭避而不谈。他眼睛漆黑,随手翻了一页书:“你怎知道她心悦谁?”
他慢条斯理的将袖口抚平,起身,踱步到他身边:“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胡话。你与她身份有别。”
他语气平常,尾音舒缓,沈珩却感觉到了怯与冷寒。
最后,沈渊庭伸出手,在沈珩肩上拍了拍:“一年不见,似乎瘦了些。”
沈珩垂下头,手指无力松开。
他的表叔,一贯如此。若是认定,便从来没有得不到东西。
沈珩觉得周身寒冷。他不由得屈服。在表叔面前,他的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小孩。连与他争抢的资格都不及。
傅宝仪一直心里揣揣不安。沈渊庭知道沈珩回来了么?她坐于铜镜前,拿梳子一下一下梳头,看着镜子里那张脸。
最开始,他一直对她表现出厌恶,便是因为他觉得她在勾引他的侄子。
现在,造化弄人,她竟然嫁给了沈渊庭做妾。
若是沈渊庭见到她与沈珩私下里见面说话,那还得了?她不被生吞活剥才怪。
忽的,房门被敲了敲,有婆子举着灯:“夫人,侯爷请您去殿里用膳呢。”
傅宝仪放下梳子:“这就来。”
她穿了身寻常衣服,推开门,随婆子去了膳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