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不经意地看了看邺风。
有意思。
从前在她面前口口声声说自己不喜欢虞珀,现在紧张成这样?
下一秒,姜离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臣隐隐记得……元君在太学时有个旧识,原是宁王世女?”
语中一顿,他想了想,又苦笑着续言:“算一算年纪,倒也差不多。怨不得宁王世女至今不肯娶亲。”
姜离?
楚倾昏沉的眉目间漫出几许愕色。
他的外祖母于姜离的母亲有恩,姜离母子皆曾被楚家接济多年。姜离也是因此才曾与他一起在太学读书,从而知晓那些旧事。
楚倾万没想到他会来捅这样一刀。
“楚家满门都在牢里,元君对陛下心生怨怼也情有可原。但再怎样,也不该如此辱了天家清誉。”
姜离清清淡淡地续言,语中没有嘲弄,反透着几许惋惜。
“够了。”女皇的声音平淡无波,但足以令一切争执辄止。
姜离闭了口,众人都看向她,很快便看出十二旒下掩映的潋滟双眸里一片阴翳。
长声缓息,她注视着楚倾。
大应朝的除夕有个独特的习俗,男子要穿红衣。是红色就行,正红、紫红、橘红、淡红都算,也没有什么依身份而定的特别规矩,大家爱怎么穿。
一贯着装清淡的他今日便罕见地穿了一袭大红直裾。他肤色本就偏白,未褪尽的药力让那白色更分明了些,鬓发又有些凌乱,这大红将他往日清隽的容貌勾勒出一股妖异。
虞锦侧首看了看四周。
因为他们上楼,楼道间的灯火都已燃明了,不大的一片区域里灯火辉煌。
但他背后的那间屋子还是昏暗的,他独自一人地站在这明暗之间,形单影只。
她突然觉得,她和旁人继续这样站在一起都是在帮他们欺他。
“元君今日这样好看,却不肯去鸾元殿让朕看看?”她边说边走到他面前,端详着他,“宫人说,元君用了药?”
“臣没有……”他下意识地否认。
虞锦轻哂:“可看起来分明就是药效未过。”
她现下尚不好分辨那究竟只是如实禀话还是想误导她往什么助兴的药上想,但看上去他的情形的确不太对劲。
楚倾头脑愈发昏沉,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觉得随时都能栽倒下去,扶住门框的手不由越攥越紧。
他到底不想在他们面前太过狼狈。
勉力定住神思,他生硬开口:“你们退下。”
众人都一怔,数道各不相同的目光皆投在他面上,他强缓一息:“事情如何,我自会与陛下说清,你们退下!”
倒突然知道元君的身份可以压人了?
虞锦若有所思地看看他用力到指节发白的手,并不费力地猜到了他的心思。
虽然是因为死要面子,但是也挺好。
姜离无奈长叹:“事关重大,现在实不是元君摆架子的时候。”
“都退下!”又一声喝,严厉的女声令人心底一栗。
姜离不敢置信地定睛,只见面对楚倾而立的女皇微微偏过头,侧脸冷到极致,“元君的话,你们听不见么?”
众人再不敢多言一字,匆匆告退。邺风仍跪在那儿,怔了怔,转过头来:“陛下,世女殿下不会……”
女皇蹙眉,他声音噎住。却不肯走,硬撑着垂首跪着。
虞锦睃了眼床上对一切毫无知觉的虞珀,口吻缓和:“邺风,虞珀喝多了,你去守着她。”
短暂的一懵,邺风骤然舒气,重重地叩首,便进房门。
虞锦静静听着,耳闻行下楼梯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才转回头,复又看向楚倾。
楚倾终是支持不住,扶在门框上的手一松,跌跪下去,膝头磕在门槛上,他锁眉避开,还是尽量跪得端正了些,沙哑开口:“陛下,今日之事,臣……”
“朕不想听。”她道。
他怔了怔,又说:“贵君所言……”
“元君什么都不必解释。”她又打断他,声音短促有力。
他脑中原就发昏,听言更一时回不过神,不知下一句该说些什么。几声脚步声响起,他迟钝了会儿才抬起头,面前已无她的影子。
走了?
楚倾茫然四顾。
是要他在这里跪上一夜?
倒也没什么可怕,冰天雪地里他也跪过了。
怕只怕她会照旧让需要留宿的宗亲们住过来,人人都看到他这元君跪在这儿,颜面扫地。
他怔怔地看了眼楼道尽头的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