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福压着声音道:“算你运气好,咱们殿下最是心软,记得下回小心些,不可再这般莽撞了!”
未央赶紧点头如捣蒜,心里却十分委屈,想她本来好端端一个现代社会女性,到了这里不但要伺候别人,还动辄有打板子丢性命的危险,这如何能不委屈,恐惧?
她压下心里的酸楚,剩下的时间里更是万分小心,不敢有丝毫懈怠。这样挨到了赵熙就寝,她依着规矩在寝殿外的地上铺好一层薄褥子,然后在上面蜷缩了起来。
上夜不能睡的太熟,以免屋子里主子的吩咐听不见,所以这褥子薄的几乎等于没有。
她躺了一会儿,觉得浑身硌的疼,后背还透着冷意,于是起身把褥子圈在身上,然后靠在了门边。
身后的帘幕重重,赵珩正在屋内安睡,她这边可以望见大殿内的灯火,宁静而深远,有了灯光她忽然觉得上夜也不是那么辛苦了,比在宫女们的小屋子里让她安心多了,连日的困倦袭来,她终于沉沉的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一早她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了藤椅上,身上还披着盖毯,暖融融的。
未央好半天才回过神,一反应过来,她赶紧跳下藤椅就往内室里冲,屋内赵珩已经差不多穿戴妥当了,正对着铜镜整理袖口。
见她进来,倒也没有恼的意思,只吩咐道:“叫水吧。”
这是要人进来伺候他洗漱了,而之前该由未央喊他起身,伺候他更衣这些,他都自己做了。
未央紧张起来,先是“嗯”了一声,又赶紧请罪:“回殿下,我不小心睡过了,下次再也不敢了,请殿下原谅。”
“无妨。”
六皇子赵珩的脾气好,宫里人尽皆知,而且这不是虚言,他打小就是这敦厚性子,对一切都是满不在乎又悠闲自在的样子,小时候被身边人欺负了,只要求个绕告个罪,大多都能饶过去,除非让他的母妃知道。
等十来岁的时候,他才渐渐意识到自己的敦厚其实常常被人利用,因此就慢慢的装出一副清冷面孔来,离周遭的人远一些,不轻易让人摸出他的底子,但无论如何,他仍旧不算是个苛刻的主子。
昨夜半夜口渴,唤人进来倒水,等了一会儿,只听外间传来沉沉的呼吸声,他只得自己起身倒水喝了,又走到外面去看,只见这小宫女睡的十分酣甜,梦里还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咕哝着妈妈。
赵珩静静站着看了一会儿,终于不忍,把她抱起放到了藤椅上,又给她添了毯子盖好。
不过这会儿他一脸的冷淡清正,完全看不出温厚的样子。
洗漱完,又顶着晨雾匆匆去了文英殿念书。
随后的日子就这样静静的流逝,因为跟了这样一位主子,未央心中悲惨的古代生活变得没那么可怕了,虽然水鸭子还是绣不好,但是她能安心的睡着,也能不再担心说错话会被打板子,会丢了性命。
到了夏天,宫里的气氛却是一日日的压抑起来,听说坐了几年太子位的大皇子因为太过平庸,屡屡遭皇上申斥,他一面惶恐不安一面又十分不甘心,竟然起了谋逆之心,叫皇上知道后,被废为庶人赶出了宫去。
没多久,又爆出了二皇子为了争储位,行巫蛊之术诅咒几个弟弟,除去出宫建府的几个皇子外,端庆宫里也搜出了不少咒术人偶,皇帝震怒之下,处斩了不少宫人,便是略受牵连并无实据的也没有放过。
这件事将未央吓得不清,生怕自己平日里有不小心得罪的人,万一诬告自己,那她可惨了。
这白天里悬了一天的心,没想到赵珩也是迟迟未归,内侍们都焦急的打探了好几回消息了,却只听说清正殿里皇上发了好大的脾气,而六皇子进去后就一直没出来。
等天色暗下来了,赵珩才拖着疲惫的身躯一步步走了回来,身边人也不敢说话,准备了热水让他沐浴,之后他晚膳也没用,就躺下了。
刚好轮到未央值夜,春明等人又是细细嘱咐她今日万不可懈怠了,才放她去了寝殿。
未央也知道轻重,刚好是夏日,她连垫子也不用了,就蜷在内室外面,支着耳朵听动静。
到了后半夜,忽然听见里间传来悉悉窣窣的响动,她赶紧起身进去,却见赵珩正起身披上了一件外袍,看她进来,先是一愣,然后才说:“今日怎么不睡?”
这话说的,显然是知道她这副惫懒的性子了。
未央窘了一下,然后才道:“这,婢子也不是第一天上夜了,哪能总是睡过去。殿下可是需要什么?要喝水吗?”
赵珩一晒,她倒好意思说,他站起身,道:“我出去走走,你睡吧,不必跟着了。”
这未央哪里敢,可是她也不敢违拗他。见他踱着步子出去,想了想,落后了几步悄悄的跟上了。
赵珩走到了清正殿的附近,不远处就是巍峨的宫殿,阴影之中侍卫环伺,却仿佛石雕泥塑一般,在夏夜的微风里默然伫立,赵珩止住步子,在白玉栏杆边上静静的站着。
未央也立住了,他心事重重必是今日在皇帝那里发生了什么,只是她却不敢开口。赵珩并不像她想象中那些掌控他人生死的古代权贵,但是他也不是她这样的人的朋友。
就当是打工吧,攒点钱,等年纪到了她就能出宫去,她总可以找到自己喜欢的事情的,不必困守宫廷一生。
赵珩终于发现了身后的这个小宫女,虽然吩咐了她不必跟着,但是若是旁人发现他不见了,头一个要问的就是值夜的人。
这样想着,他又不禁自嘲,父皇说他心软,不堪大用,对他为二皇子求情不以为然,甚至觉得他是妇人之仁,可他改变不了自己,便是对着这样的小宫女,他也是先为她想理由,而不是去责怪她不听自己的命令。
赵珩对着未央招了招手,让她走过来,本想和她闲聊两句,可见她一脸的仓皇和防备,不禁起了逗弄之意,肃着脸问道:“让你不要跟着,你竟然敢不听?是不是觉得我不会责罚你,就这样大胆起来。”
他平日里甚是寡言,也从没这般声色俱厉的说过话,未央吓了一跳,磕磕巴巴道:“我不是不想听,只是我担心您心情不好,万一出事可怎么好,所以……”
看她吓成这样,赵珩扑哧乐了出来,道:“逗你呐,我知道的,你不跟着就是失了职守,不怪你。”
夜晚的清正殿,人不必担心是否需要先低下头,免得对帝王失了敬意,它袒露在月色下,仿佛柔和了起来。
赵珩忽然道:“我的确是因为父皇的训斥而心绪不佳,我太过软弱令他不喜,而自己却又无法改变。”
若是一个正经的古代宫女,此时可能会文邹邹的宽慰几句,但说的话滴水不漏,绝不逾矩。可是来到这个世界不过数月的未央,她本来就是个十六岁的少女,根本想不到这些,闻言只是略带耿直的说:“您不软弱呀?为什么要改变?我觉得您这样很好!”
赵珩未料得了这样一句评语,自己很好?他轻轻笑了一下,不知怎的,开始认真的跟一个小宫女说道:“你不懂,作为皇子,我这样就是软弱,我不能杀伐决断,不能坚毅果决,我的兄弟做了错事,我第一想到的是为他们求情,这样的我在父皇眼里,根本是无用之人。”
“那怎样才是有用呢?难道也要诅咒他人?为了权势不择手段?”未央不服气,又道:“我觉得人不是介意自己没有用,是介意自己不被重视。”
赵珩听了这话,不由一愣,他想起自己母妃还在世时,那时他每每做了什么好玩儿的小东西,写了好看的字,捧到她面前时,她会挑出字帖让他送到父皇面前去,而他花费更多心血的小玩意,她是看都不会多看一眼,只因为那些没有用——皇子们要比的是学问能力,不是捏泥人的手艺。
他沉默了一会儿,再向未央看过去的时候,才发现她在担心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正有些忐忑不安。
赵珩微微一笑,道:“算了,不说这个了,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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