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承嗣始终都谨记着自己是为了当官才读书的,你说君子六艺相当重要,可若是不能考上举人,学这些玩意儿干什么?哪怕今个儿他考上了,不会骑射咋了?莫说本朝太平了这许久,即便将来真的发生了战乱,就凭借几个书生的骑射,是能救国还是能救民啊?礼乐书画就更搞笑了,是能凭借这些中举呢,还是能靠这些旁门左道让百姓安居乐业?
一开始,俞承嗣还真就被书院给恍了过去,认真的依着先生的要求,开始接触君子六艺。不过还好,他本性的执着终是占了上风,既然明德书院并不能帮他中举做官,那就该趁早放弃。
既是无用,便无需留恋。
只是俞承嗣没想到的是,就在他联系好下家……呃,就这么放弃好不容易用钱铺就出来的书院名额,他肯定是舍不得的,所以他就像当初自己入学那般,想法子将事儿透了出去,引诱同他有着一般心思的人上钩。
上钩的人肯定是有的,毕竟明德书院名声格外得响亮,多少人巴望着入学,却苦于书院内部的规矩,而不得其法。如今既有人主动退学,当然便有人蜂拥而至。
俞承嗣正打算请假出来好生考量一下,却恰好听说了自个儿媳妇儿生闺女一事,起初略有些失落,紧接着却暗道这闺女来得好,简直就是天生带财的。
于是,办完了洗三宴,他便将盘算已久的想法同自个儿媳妇儿说了一说,并非商议,而是告知,毕竟他主意已定,尊重妻子并不代表他就愿意妻子干涉他的人生。
幸好,他妻子虽然娘家底蕴不差,本人的性子却仍是偏软和的,尤其刚生了闺女不久,心里仍发着虚,哪怕她完全不明白为何俞承嗣一会儿要就学,一会儿要退学的,却依然表示了支持。
反正无论结果如何,她既已嫁了,便会永远站在自己夫君这一边,一生一世都不会改变。
末了,她还担心夫君钱不凑手,忙问可够用了,又说自己的嫁妆里有好几样头面首饰,因着都是银制的,可以说完全是能直接当钱用的,顶多就是损失了手工钱。
俞承嗣深表感动,话锋一转,却道:“放心,当初我为了入书院,前后花销了小一百贯钱,在里头也花销不少,这些钱我可没打算就此放过。你且安心在家歇着,待我卖了名额,便想法子去县学继续钻研学问。”
科举一道,他从未放弃,既然明德书院不成,就另觅他处。幸好,他已考中秀才,可免试入读县学。最重要的是,县学格外得功利,压根不管什么君子六艺,一切皆以经史子集为主。
接下来的事儿倒是一切顺畅,俞承嗣将名额连带礼乐书画用具一并打包,卖了足足二百两银子,又将早先岳丈借予他的银两尽数归还,并慎重的道谢,感激他在危难之中愿意伸出援手。
其实,一旦选择了离开明德书院,花费就瞬间少了。毕竟经史子集等书籍,俞承嗣是早先就有的,笔墨纸砚贵是贵,却没法同乐器书画一类的花销相提并论。加上卖名额所得之钱,他并不打算归还乡下爹娘,所以钱财还是很宽裕的。
办完了这一切后,俞承嗣便将自己退学一事,告知了俞母,当然他没说的那般明白,只道明德书院不大适合他,因此便转学去了县学那头。
话是这么说没错,问题是,有人会信吗?
俞承嗣没在镇上留几日,就转道去了县城里,县学也有提供学子食宿的地方,加上县城离镇上虽然略有些远,交通却反而方便多了,乘坐马车来回的话,可比先前回乡下村子更快。所以,他走的格外利索,只告诉他媳妇儿,腊月二十才会回来,毕竟他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接下来确是应当头悬梁锥刺股,用功苦读了。
道理都懂,可架不住有人完全不信。很快,甭管是村里还是镇上,都起了流言蜚语。
人家可不知晓他把名额卖了钱,只道花销了一大笔钱后,反而被书院轰了出来。你说你是主动退学的?哦,那是当然的,书院那头都是格外讲究的读书人,哪里会故意落人颜面?主动退学不过就是好听一些,真相谁知道呢?
——只知道不是那块料,还糟蹋那么多钱干啥?
村里倒还罢了,毕竟俞承嗣就算止步于此,那他也是个秀才公,搁在这上河村里,秀才同样是个人物。
可镇上就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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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石二带着些许醉意回到了自个儿的院子。
石家世代久居平安镇,哪怕以他们的财力搁在县城里,也是一方大族,可祖上既然定了规矩,身为儿孙自当遵守。因此,哪怕宅院因住不下所有家人而屡次扩充改建,他们依旧坚持蜷缩在平安镇这一亩三分地上。
因着并非长房,石二所居的院子并非正院,而是二十来年前,自家买下了相邻两条街面后,推平民宅重新建造的。比起正院,他的院子显得更大,也更新。所以,他没啥好抱怨的,反而觉得如此这般也相当不错。
踩着院墙的倒影进了屋,搁在平日里,他只怕是洗漱完毕倒头就睡下了,毕竟年岁也不轻了,家里事务却不少,忙活了一天晚间还喝了酒,即便明知道家里有美娇娘等候,他也实在是提不起劲儿来了。
可今个儿却是个例外。
“秋娘。”石二一面享受着美娇娘替他宽衣解带,一面脑海里想的却是晚间刚听到的信儿,迟疑了一番后,他似是有了决断,只道,“你娘家那头是不是有什么难处?要真碰上了难处,既是姻亲,帮衬一把也是应当的。”
回答他的,却是秋娘一脸的茫然。
石二因着平日里事儿多,其实并不大管家中事务。也因此,他还不知道俞母三番两次来石家寻人一事,故而略一沉吟,他很是歉意的道:“也是怨我不好,成亲头一年就不曾陪你回门,只怕你也不知你娘家的事儿吧?”
见秋娘点头称是,他便将俞承嗣好不容易进了明德书院,才这般日子就离开一事,尽数告知。他其实没旁的意思,只是单纯的想知晓能否尽一份心,毕竟俞承嗣年纪轻轻就考上了秀才,谁知道他往后会如何呢?
这石家,原就是属于那种厚道人,从不轻易得罪人,时不时的也会接济穷人,广结善缘。可以说,起码在这门亲事上,俞承嗣确是费了心力的,只是却落了个恩将仇报而已。
彼时,石二还啥都不知道,只吩咐秋娘:“我最近实在是太忙了,这样好了,你明个儿去账房支一百两银子,不是正好你大哥大嫂新得了个闺女吗?这是还没到满月的日子,不过也没啥,提前去探望一下,话说得好听一点,别说借,也别提退学一事,就说是给小侄女的见面礼。”
想了想,石二还觉得有些不妥,又添道,“不能光送银子,你明个儿再去小库房里瞧瞧,有没有小孩子戴的长命锁,或者小银镯之类的,给添上一套。没有的话,我让人上街买去。”
虽然已经嫁过来近一年光景了,可事实上秋娘和她夫君仍不算很熟稔。除了年岁差异太大之外,最重要的还是因为石二这人虽然人品还不错,可他对女子却抱有极大的成见,总觉得女子一无是处,加上秋娘还不是他的发妻,与其说是拿她当妻子看,不如说是一只金丝雀来得更为恰当一些。
也因此,他吩咐完就歇下了,全然不打算知晓秋娘心里的想法。反正一句话,我说了你照办即可,旁的都不重要。
只是这么一来,秋娘却睡不着了。
睁着眼睛想了半宿,她终是下定了决心,横竖给俞承嗣再多的钱财都是糟蹋,还不如叫她捏在手里,有钱也能叫她更安心一些。
如此这般,次日一早,她就依着石二的吩咐,先去账房领了一百两银子,又去小库房那头挑了一对小银镯、一块长命锁,还吩咐小丫鬟去大厨房那头要了两食篮的糕点。
一切准备妥当,她才带着人浩浩荡荡的出了石家大门。
石家规矩重,按说没有自家男人陪着,她根本就不能出门,可因为石二提前支会了一声,倒是没人为难她。只不过,出门可以,人手却不能少带,这可不是在自家走动,身边一个小丫鬟就够了,既是出门肯定要慎重。
秋娘并不觉得这般做法有失妥当,反而愈发觉得有气派了,她坐上软轿,听着外头的动静,心情极好的将银票贴身藏了起来。
是了,她压根就不打算给俞承嗣送礼,先前还想着一百两银子虽然不是很占地方,可也有十斤重呢,她拎得动却不好藏,没想到账房那头直接给了银票,小小的一张,仔细叠好后,贴身藏起来,谁也看不出来。至于小银镯和长命锁也简单,放到了荷包里,毕竟本身也就几两重而已。
其实,若不是因为她怕小丫鬟偷偷报信,直接藏到自个儿的嫁妆箱子里就更妥当了。不过,等她回去以后,有的是机会转移,不妨事儿。
只这般,秋娘来到了俞承嗣家。
意料之中,俞承嗣并不在家,家里除了雇佣的厨娘外,还有尚在月子里头的俞承嗣媳妇儿,并五丫和喜妞。
秋娘当然是认识五丫喜妞的,哪怕已经隔了一年没见面,毕竟尚在闺中时,她也常跟大伯家的女眷来往。只是,认识归认识,她并不打算放下身段同两个乡下丫头打交道。
吩咐丫鬟待在外头,她只径直进了大嫂的房间。毕竟是在这里住了不少时日的,她很快就见到了尚在坐月子的大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