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 尽管他们家也砌了土灶,可四人暂时还是在一道儿吃饭的。这是因为, 不知晓为何先前孕相不错的俞小满,在天气转暖之后,猛的就开始孕吐了。
这一吐, 就吐了个天昏地暗。
别说自个儿开火做饭了,严重的时候,俞小满连喝口水都想吐。如此这般,家里的事儿自是完全没法沾手了,还好有二嫂赵玉兰在,不单帮着做了所有的家事,还能在男人们外出做事时,帮着照看一下。
自然而然的,四人就继续一道儿吃饭了。当然,事实上其实就是姑嫂两人成天在一起,展易是早出晚归型的,俞家老二则一天到晚的做篾器,隔上十天半个月,就跟展易一道儿下山,他背着做好的篾器,展易背着打来猎物,同去镇上卖掉后,再转道儿去西山那头砍竹子,最后才是归家。
没两次后,展易偶然发现了小青山深处的一个背山坳里,竟也有一大片的竹子,且似乎因着这里从未有人涉足,里头的竹子长势格外得好。他本人对竹子了解并不多,也不清楚什么品种,因此隔了一天后,他就将俞家老二带了过来。
很快,俞家老二就确定这块儿竹子的品相比外围西山那头更好,当下他好悬没乐疯了。
之前两次下山去镇上时,每次都被俞母堵了个正着,就连俞家老二也没想到他娘竟然有这般好的耐心。又或者说,他已经被摸清楚了路数,大概能猜到啥时候下山。
譬如说,赶场子那日肯定会出现的,再譬如,若是天亮出门大概啥时候能到山脚下,还有就是刮风下雨天不可能下山,而大晴天则堵住人的概率会高。
俞家老二也很无奈,尽管后头两次碰面时,他娘并不再一味的同他要钱,却仍会不停的抱怨。
抱怨啥呢?自然是秋娘。
在俞母嘴里,秋娘简直就是最大的白眼狼,没良心,没人性,明知晓家里已经快要穷得卖口粮了,却仍然坚持袖手旁观,就是不愿意出借哪怕一文钱。不单如此,竟还拿话刺亲娘,早知道会这样,当初就不应该生下她。
——生了她也该直接溺死在尿盆里!
每次碰上就得被迫听这些车轱辘一般的抱怨,俞家老二不止是无奈,他简直快要崩溃了。其实,他虽然更疼爱大妹满娘,对于小妹秋娘却也是存了一份善心的,原先他也曾几次三番阻挠秋娘那门亲事,偏被全家人埋怨,连秋娘都暗暗恨上了他。后来,他当然是放弃了,说白了也不是主动放弃,而是压根就没人理会他的意见。
横竖已经阻止过了,俞家老二倒是没了愧疚,尤其秋娘已经嫁了,甭管是好是坏,这年头一旦嫁人那就是一辈子的事儿,好坏不都是自个儿挑的吗?没啥好抱怨的。
也因此,俞家老二选择了祸水东引,想着亲娘和亲妹都不是好惹的,正好叫她俩互相伤害,也好让他消停点儿。结果……
互相伤害是有的,俞家老二从俞母口里听到了对秋娘无尽的控诉,当然可以肯定的是,秋娘也一定恨上了俞母。关键是,这俩人闹腾归闹腾,别牵扯上他啊!
还没等俞家老二想出好法子来避免被拉入母女俩的战役之中,展易就发现了从未有人涉足过的深山竹林。这下可好,俞家老二彻底松快了。
——你不是天天掐着点儿在山脚下堵我吗?我不下山了,看你还能咋办!
当然,完全不下山也是不可能的,俞家老二苦心琢磨着,开始制作一些小而精致的篾器,不图数量只图质量,盼着多囤些好的篾器,尽可能减少下山售卖的次数。
于是,等又一次赶场子时,瞅着下山的仅有女婿一人,俞母失望极了。
女婿虽然也被称为半子,可终究跟儿子是不同的。哪怕是儿媳妇儿好了,还能名正言顺的让她孝顺自己,可女婿咋办?哪条律法也没有让女婿孝顺丈人丈母娘的说法。尤其她两个女婿,一个天生神力浑身都泛着煞气,另一个则干脆跟自个儿差不多年岁,压根就没法闲话家常。
最终,俞母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展易背着诸多野味离开村子往镇上去,自个儿则蔫蔫儿的回了家。
自打前次在秋娘跟前碰了壁后,她不是没想过其他法子。问题是,很多事儿都是好说不好听的,就譬如跟已出嫁的闺女借钱,要是闺女自个儿愿意,那当然是无妨的,即便夫家也不能明着反对。可她如今面对的却是来自于亲闺女的断然拒绝,那还能有啥办法呢?
那日之后,她就找了俞承嗣,哭诉秋娘没良心,先前没攀上贵亲时,天天说大哥大嫂有多好,如今嫁到了石家,自个儿过上了好日子穿上了缎绸衣裳还戴上了珠钗,眼里就再没了娘家。
俞承嗣劝了两句,就将她送回了村子。她又跟俞父说了这事儿,还有俞家老三,偏后两者都是相差无几的木头桩子,说了也白说。
这才有了后来堵在山脚下,寻俞家老二诉苦的事儿。
结果,俞承嗣忙着四处钻营,连他媳妇儿也回了娘家寻父兄帮忙;俞父则拼命的做篾器,俞家老三原就木讷了,如今家里所有的粗活儿累活儿都压在了他身上,他只愈发的沉默寡言,有时候连着一个月都不吭声;俞家老二则干脆利索的没了人影。
俞母有时候忍不住叹气,这日子过得有啥意思呢?再一想,好歹也就一年半的时间,咬咬牙,忍忍就过去了。
没等她说服自己,俞承嗣又回村了。
这一次是来告诉她,自己终于想法子进了明德书院。至于花销的钱财,全是从舅哥那头借的,不单借了钱还欠了不少的人情。偏明德书院规矩森严,一旦入学必须就住书院,除非逢年过节以及家中有事,不然是不可能轻易出门的。
换句话说,他媳妇儿要一个人在家了。
光要是这般倒也没啥,不凑巧的是,他媳妇儿怀孕了。
算起来,俞承嗣是去年秋日里成的亲,跟俞家老二前后脚的事儿,相距不到半个月。这会儿已经是四月了,怀上孩子倒也不算稀罕。只是这么一来,他去明德书院求学的这一年半不到的时间里,是没法照顾到他媳妇儿的。
其实就算他在家,也是他媳妇儿照顾他的,可毕竟有个人在身畔,感觉是完全不同的。再说了,怀孕到底不比先前,俞承嗣今年已经二十有二了,膝下尚无儿女,因此他还是很在意媳妇儿肚子里的孩子的。
“阿娘,我本来是想着把她送回村里,可她打小就在镇上长大,小时候更是住在县城里的,我怕她不习惯村里,就想着要不请个人去镇上照顾她?”
俞母很想说,她可以去,毕竟比起村子,镇上要好得太多太多了。可理智告诉她,那是不可能的,起码搁在这会儿是不现实的。家里如今就他们三口人,要是她走了,俞父和俞家老三得直接抓瞎。而全家人都去镇上更不可能,先不说地里还有五亩水田要伺候,就单是俞父做篾器需要的竹子,镇上就没有。若是叫俞家老三跑大老远的砍竹子拉竹子,再叫他看顾着地里,就算身子骨再好都能给累死。
思来想去,俞母都想不出好法子,只能叹息道:“承嗣,要不还是叫你媳妇儿回村吧,东厢房给你们留着呢,村里吃的喝的也不缺,她过来还能帮我做些事儿,我这些日子累得呀……”
满娘出嫁后,秋娘还能帮衬着她,哪怕再怎么不会干活,那也是一份劳动力。像生火做饭、洗衣打扫、煮猪食喂猪喂鸡等等,秋娘是干得不如满娘那般好,可她后来也学会了啊!
可到了今年,所有的家务活儿都落在了俞母一人身上,毕竟俞父要做篾器,俞家老三要帮着砍竹子劈篾,还得时不时的去地里转转。也亏得他们家今年没养猪,不然俞母深以为她大概是活不到俞承嗣中举那天了。
再瞅瞅屋后不远处的俞大伯家,俞母怎么也想不明白,她有三个儿子,其中两个都娶了媳妇儿,咋就没人帮她分担点儿家务呢?反观俞大伯娘,除了带几个小孙子孙女外,旁的啥都不用做。
“叫你媳妇儿回家住。”俞母越想越觉得这个法子好,怀孕算个啥,她当初怀孕的时候不也上山打猪草吗?对了,怀老二那会儿,家底还没那么厚,她可是顶着八个月的肚子下地干活儿的。
俞母心下盘算着,等大儿媳妇儿回家住了,正好把洗衣做饭之类的轻省活儿都交给她,自己也能稍微松快松快。
可惜的是,俞承嗣完全不那么想。
“阿娘,我能去明德书院求学,完全是仰赖了我舅哥。”俞承嗣皱了皱眉头,他太了解他娘了,媳妇儿一旦回了村,虽然不至于受到虐待,可也决计不用妄想好好养胎了。
这乡下女人顶着大肚子下地不算什么稀罕事儿,就算把孩子生在了地头上又咋样?本来就是那么个出身,还能指望啥呢。可他媳妇儿不同,正经的城里人,好些亲眷都是住在县城、府城里的,怎么能跟乡下婆娘相比?
眼见俞母又要开口,俞承嗣索性径直说出了自个儿盘算已久的想法:“这事儿我本就没打算麻烦阿娘您,毕竟没的儿媳妇儿怀孕,叫当婆婆操劳的事儿。我想过了,大伯家的五丫和喜妞不都大了吗?不如阿娘您去同大伯娘商量商量,问问她能不能叫五丫和喜妞去我那儿住段时日。或者,也可以两人轮着来,吃喝嚼用自然都是算我的。”
五丫是俞大伯的第五个闺女,喜妞则是俞大伯的大孙女。两人虽然是姑侄,不过年岁差距倒是不大,五丫今年十四岁,喜妞则是十三岁,两人都差不多该到了说亲的年岁,只是因着今年开春突然传来了招募河工的消息,俞大伯本人带着两个儿子都去赚这辛苦钱了,因此两个小姑娘的亲事也就暂且被搁置了。
尽管年岁不算很大,可到底都是农家女,打小就是干活的好手。且俞大伯家虽然田产不少,却是连一分地都不曾赁出去的,他们家的闺女完全是啥活儿都能一肩挑起,比满娘秋娘更为能干,也更能吃得了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