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知肚明
蜀国这段日子朝堂风波不断,平林公主无心国事,索性把烂摊子全甩给了顾子期,一心欢喜的出宫养胎,因着这些年层层交错的铺就,顾子期很快就握住了大蜀的咽喉,借着平林的手下的第一道令便是:征伐南晋。
“姜家那边接旨了。”传旨回宫的宦官还在路上,何飞就提前见到顾子期,一早就带来了个好消息,“毕竟这一役,关系着姜家能否在朝堂内站稳脚跟,再加上表小姐这层关系,姜承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所以我才把月白送过去。”顾子期手里把玩着两颗文玩核桃,坚硬的外壳经过常年的摩挲早已变得光滑,姜家的三个女儿都折在了南晋,如今就剩这么一颗明珠,姜承畴心疼月白,又渴望权势,绝对不会把这么个唾手可得的机会让给别人,顾子期立在书房中,手指抚摸过桌上的玉玺,这是平林放到他这的,那个女人虽然心肠狠辣,但对他却是毫无保留的信任,毕竟这个世上,她的家人如今就只剩下他和她腹中的骨肉。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玉玺方圆四寸,上纽交五龙,顾子期指尖划过背后的刻字,不由得道出声,“何飞,你说这万里江山下,谁才受命于天?”
“您说是谁,便是谁。”何飞说话自留三分余地,他眼角瞥了眼桌上的玉玺,又快速的垂下,按理说这万人之上的王位,唯有平林公主腹中的孩子才能坐的名正言顺,可是,万一是女儿呢,万一养不活呢。那块染了药的玉佩,如今可还是好好的系在公主腰间,跟并不显怀的小腹仅隔着几层衣裳,这是顾子期和他的秘密,世上再无第二人知晓,而那个卖给他玉佩的怪医,早就在一个雨夜‘不小心’失足掉下了山崖,他看的真真切切,直到确认那人再无鼻息,才离开。
“我说了可不算。”顾子期轻笑出声,他心里清楚的紧,整个蜀国就像一方棋盘,现在平林公主天时地利人和,可以在棋盘上大肆杀伐,但是当姜家握了兵权呢?文臣武将又岂会再是一家之言,“等姜家帮忙夺了南晋,你且再看姜承畴,到时候怕不再是那副万事小心的模样了。”
“您是说姜大人会从公主手中□□?”
“你莫要忘了,姜家还剩一个女儿。”顾子期把文玩核桃丢在桌案上,两个圆滚滚的核桃相互碰撞,最后摔落在地面,发出清脆的破裂声,“有些事,我做不得,但是别人却做得,便真是有大儒着书传于后世,这颠覆朝纲的恶人也不会是我。”
如果世上没有月白,之后的走向或许不会这么清晰,可是偏偏就有这么一个女子的存在,她可以从另一方面,保障着姜家的长盛不衰。
“我这个表妹,也是个有主意的。”顾子期踢了踢脚下碎开的核桃,月白能忍到现在已是难得,“关键时候,她自然会推姜承畴一把。”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直到蜀国和南晋之间的战争爆发,这场战争来的太过突然,起因是南晋的一队兵将越城偷袭,抢夺了蜀国镇守将士的粮食,并一把火烧了夺不去的粮仓。
元容不知道这是不是蜀国的阴谋,且不说南晋的边境本就守卫薄弱,不可能硬碰硬去老虎口中夺粮,单就让他们这个节骨眼踏入蜀国,就是不可能的。
“战况很不好么。”元容靠在赵衷怀里,伸手为他推平眉心的疙瘩,不知道是她身上太凉,还是他身上的温度太高,竟然有些微微的烫。
手指被人攥住,赵衷抱着元容,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四目相对,她看到了他眼中的疲惫和隐藏不起来的无奈,“蜀国势如破竹,回廊守不了太久。”
“回廊的兵将不是你之前就换过一批的么。”
“所以,他们还在守,搁到以前,这时候多半就开城门降了。”赵衷抵着元容的额头,“不出三个月。”
回廊一破,不出三个月,蜀军就会抵达中都。
元容就这么被赵衷抱着,他身上的温度高的吓人,身子越来越重,直到抵着她的头偏砸到她肩上,元容这才发觉到情况不对,“正度!”
“别动,让我抱会。”赵衷的声音很轻,他身上没什么力气,他好不容易才撑过了这个严冬,这一个冬季,他都甚少吃药,连曹元晦也直言他身子比之前好的多,元容每天都伴着他,陪他作画,与他玩耍,那么鲜活的一条生命,相处下来,竟让他生了一丝贪心的念头:他想多活几年,他不想死,他还有好多的事没有做。
可是今早一醒来,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他等了好久,才模模糊糊的看清人影,仿佛时光倒转,一切又回到了开始的样子。
“可是你身上好烫。”元容的声音染了哭腔,“咱们叫曹大人过来看看可好?”
“等下午吧。”赵衷靠在元容身上,她身上的味道清清淡淡的,跟她喜欢的绛紫深红的衣裳很不配,可他却非常喜欢,伸手扣住她的腰肢,他低头在她锁骨上落下一吻,就像花瓣飘过那么轻,“若还是不好,再唤元晦。”
他们没有等到下午,也没有招曹元晦来大兴宫,正午一过,赵衷身上的温度就逐渐降了下去,元容皱着眉反复探了许久,最后还是不放心,非唤了太医过来给赵衷把脉,号脉的是赵衷最常用的太医,对于他的身体状况再清楚不过,小老头弓着腰,白花花的山羊胡一颤一颤,来来回回好几次,才松了口气,“陛下身子并无大碍,许是天气变化所致,臣这就开副防风寒的方子。”
“可还有其他问题?”元容心底有些不安,早知道就该唤曹元晦过来的,他早上虚弱的模样还历历在目,苍白的就像一张纸,跟现在这个有了血色的人完全不同。
“脉象与之前无异。”小老头也摇摇脑袋,赵衷的脉象他探了多次,皆无异常,这才敢开口。
之后,赵衷依旧如往常般,元容暗暗地观察过他,除了偶尔出神外,倒真没什么不同,只好当那日是场意外。只是平日里更注意了些,除非赵衷在内室,否则大殿的窗户永远是掩着的,就怕严冬已过,冬末春初交替间他在染上了风寒。
元容伺候赵衷用完药睡下,才端着一碗乌黑的药汁踏出大兴宫,寒风呼啸的卷积着枯叶,她蹲在一树开的正旺的梅花前,小心的将汤药浇在根部。
“娘娘,您这是何苦。”乐衣抱了薄薄的白裘给她披在肩上,这是太医院开的避子药,一开始她不知道的时候还会努力地咽下去,但是当她知道里边到底是什么以后,便一口都没碰过。乐衣搀着元容起身,没用的,原先那么多妃嫔,除了妄图借胎生子的云美人,后宫就没有一人曾怀过身孕。只是元容因着避孕的汤药闹得厉害,偏偏这事上赵衷说什么也不顺着她,到后来元容见闹不过,才每日偷偷的藏起来,趁赵衷睡下才出来倒掉。
乐衣他们都心知肚明,对元容也就多了份默许,左右也是怀不上的。
南晋景康十二年春,是赵衷继位的第十二个年头,蜀国攻破回廊,率军一路南下,长年的战乱致使多地饿殍遍地,白骨露野,朝堂内外一片狼借,反倒是赵衷越发的安静,元容也不在关心那些染着鲜血的书信,一如既往的陪他聊天,作画。
公孙训是半夜进的中都城,那个许久未见的男人眼里布满了红血丝,血液混合着泥土凝固在盔甲上,散发着浓浓的腥味。
“快要到了?”赵衷着着月白色的里衣坐在床榻上,背后是垂下的厚重床幔。
元容坐在床幔后,她垂着头,手里握着那枚打磨的光滑的白玉灯笼。
“中都还能再守两日。”没办法了,真的没办法了,他们无力回天,公孙训突然双膝一弯,直挺挺的跪下,他红着眼,唤了他多年未曾唤过的字,“正度,你走吧,这里有我哥顶着。”
“幼礼,我是一个帝王。”到死,他都要和这座皇城一起,眼神微闪,他伸手探到了床幔后,一双柔软的小手就这么攥住了他的指头,“你把容儿带出去吧。”
“陛下!”
“正度!”
一男一女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元容飞快的扯开明黄的床幔,她几乎是爬着扑过来,疯狂的摇头,“你都不走,我怎么能走!”
☆、安康平顺
“他们看不到我不会善罢甘休的,我留下,你才有出去的机会。”赵衷伸手帮元容拢了拢身上的衣衫,碰着她的脸颊道,“带上我只会拖累你们。”
“我和你一起。”元容咬着唇瓣拒绝,她不明白,她想要的明明不多,为什么却什么都得不到,“正度,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这个世上除了你,我什么都没了。”
“容儿,你还年轻。”赵衷的声音在这个夜里显得格外的清晰,“你还有着大好的年华要过。”
“可我不想要这些。”元容从来就不是个坚强的人,面对未知,她会害怕,会恐惧,她把头埋在赵衷的怀中,“我不怕死,我只怕孤零零的活着。”
风在窗外呼啸着,室内的人被昏暗的烛火拉出几条长长的影子。赵衷最终还是没能说服元容,她在这个上面,固执的近乎偏执,只好佯装应下。
蜀军来的比想象的还要快,号角声已经隐约传入了宫墙之内,皇宫内早就乱作一团,赵衷也不拘着他们,想离开的,尽管收了东西出去,守着大兴宫的侍卫都是他的心腹,他们昂首挺胸,手中握着的长矛被拭抆的铮亮,并不因外面的吵杂声而动摇。
元容和赵衷坐在矮榻上,中间放着一张梨花木的茶几,上面堆满了各色的陶泥,元容沾了点水,把一团墨色的泥土捏在泥偶头上,看上去就像一头乌黑的鬓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