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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三所里关过很多人,有被弃的宫妃,也有犯了错事的宫人,这里也许不是冷宫,但也随着日复一日的宫人被关进来,这里也就成了冷宫。
这里终日无声无息,只有檐角的铃铛被风吹过时发出声响,萧让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帐顶,耳畔的声音泠泠作响,他过去不喜欢这个声音,但是陆青婵喜欢,她甚至会在树上挂两串铜铃,这种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勾起那些盘亘在他脑海深处的回忆。
他在这里躺了三天,今天上午的时候,终于有太医过来给他医治萧恪留下的伤口。
“她怎么样了?”他终于问出了口。
太医是被额外叮嘱过的,并没有对他说任何一句话,在给他治伤的时候也不曾有任何的手下留情,萧让痛得发抖,他一个人躺在床上自说自话:“萧恪不该管我,他应该任由我自生自灭。”
“成王败寇,我认赌服输,你让萧恪给我个痛快,我不喜欢这么窝窝囊囊的死。”
他翻来覆去说了很多遍同样的话,听上去只越发让人觉得,他像个半疯子。这么多日水米未进,他吊着一股精神,总觉得心里还有什么余愿未了,那个太医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萧让睡了醒醒了睡,竟然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几天,有一日做梦醒来,只觉得恍如隔世,他偏过脸去,只觉得自己不像是睡在北三所,而是旧时的书房。
外头有人在翻书,他撑着身子坐起来,扶着墙慢慢地走了出去,书桌旁坐着一个女人,她穿着月白色的坎肩,领缘上缝了一圈兔毛,衬着她雪片一样白皙的脸,她没有戴护甲,水葱一样的纤纤十指摁在书页上。
酣然一梦,让人觉得分不清到底是幻是真。
陆青婵抬起头,五官还是像过去那样秾丽。
萧让并不喜欢这样清汤寡水的女人,甚至有时候,觉得陆青婵像是一块没有感情的石碑,她的生活空洞而乏味,她喜欢的那些字帖碑文,都老得像是半截入了土,可莫名的觉得此时此刻的她,美得分外动人。她如同晚香玉一般活灵活现地坐在他面前,他腔子里吊着的那股气,突然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莫名的让他感觉内心深处,如释重负了起来。
“你怎么到我这来了?不是跟在母妃身边的么?”鬼使神差的,萧让说出了这样一句话。甚至在他心里,都宁愿相信此时此刻是一场大梦。他不知道陆青婵会如何回答。
陆青婵把手中的书卷倒扣过去,她的吐字像是圆润的一颗珠玉在瓷盘上滚动:“毓贵妃娘娘叫我来瞧瞧,说是新做了桂花炖梨,问问殿下去不去喝。”
她如今的气色已经好了很多,举止间尚且带着几分僵硬,脸上已经带了几分红晕,耳边是泠泠的风铃声。
重复在过去许多年间的对白猝不及防的涌上心头,萧让蓦地笑了起来,他说:“陆青婵,你还是和过去一样傻。”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有点肥,燕燕真的有变勤奋。
下午还有一章加更,时间和昨天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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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女儿香(一)
他笑着笑着, 竟然笑出了眼泪。
都是假的, 这些经年累月, 让人总错以为会长长久久的情谊都已经成空了。
陆青婵平静的看着他, 看了很久,她说:“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为了什么活着?”她依然是那个她, 可萧让已经不再是过去的萧让了。
他随便挑了一把椅子坐下,他说:“我为了皇图霸业活着。”
屋子里的光线很暗,只有陆青婵的身上披着淡淡的金边,陆青婵抬起眼看向他,她说:“这个问题,是皇上问过我的,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为了什么活着。他对我说,陆青婵,你该为了你自己活着。我又在想,为了自己该怎么活呢?”
她摊开手掌, 上头有纵横交错的掌纹,陆青婵说:“为了自己活着,最简单的说法是, 做自己开心的事,我跟在萧恪身边很开心,那你呢,这些年你过的到底开不开心呢?”
萧让抹了一下眼睛, 冷笑一声:“不用你管。”
这四个字堵住了陆青婵剩下想说的话,她停了停,又点头:“确实不用我管,但是你的所作所为已经妨碍到我了。萧让,这半年多,你离开宗人府之后,有没有认认真真地看一看外面的世界,你有没有看看萧恪是怎么用短短两年的时间,让这个王朝河清海晏歌舞升平的。你不应该只活在过去,那些事,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
萧让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凭什么都过去了?又凭什么让我妥协?”
这是他许多年来,最认真观察过陆青婵的一次,她的脸很素净,在环肥燕瘦的深宫里也并不能算是最上乘,但是这个女人身上从来都带着一种与其他人不同的气质,像是孤芳自赏,又像是隔岸观火。
“就凭以你的本事,不能和他抗衡。就凭现在坐龙椅的人不是你,萧让,你醒醒吧。”
她大病未愈,说话并不疾言厉色,但是萧让从她眼中看见了失望。
有力气从他的身体中抽离出去,萧让缓缓坐回了椅子上,他连说了三个好字,而后抬起头:“是我不配。”
这四个字,折了他全部的骨气,因为说这句话的人,她叫陆青婵。
这个原本会原谅他一切的女人。
呵,他冷冷地笑出声来:“那你来这做什么?看我的笑话么?”
陆青婵摇头:“我是在给你生路。”
“生路?”萧让咀嚼这两个字,“你难道以为,如今的我,还会有生路么?”
光景已经到了黄昏,雪地里倒映着宫灯,照得人眼睛都要微微眯起来,断断续续的,似乎随时都要在半空里洒下飞沫一般的细盐。
“这在你,不在我。看你想不想活着。”陆青婵撑着身子站起来,她的肩膀依旧痛得撕心裂肺,她脸上神色未改,“岭南有一处鼎城,幅员数十里,可以给你拨几处田庄和铺子。这里不算富庶,也算是衣食无忧。”
“这是你说的,还是……他说的?”
陆青婵抬起眼,直直地撞进他眼底:“你觉得呢?”
她还是像过去一样喜欢清淡的颜色,灯烛光下,她似乎可以与窗外的雪色融为一体,他一直在伤她,伤害她的情真,伤害她的肉身,曾经也碾碎过她的灵魂,想要把她逼上绝路。
而陆青婵呢?
她永远向他伸出一只手,她说:“我们相识的时日长,我们年少的情谊都是真的。萧让,你知道吗,皇上他带我去过一次南方,我们去了扬州,还去过慈济寺,我和他一起逛过夜市,他给我买过糕饼,也给我系过红绳。这个世界很大,你若是亲眼瞧瞧,就会知道有些快乐其实比你想象的还要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