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怀之将整个人都陷入太师椅中,他的身体并没有放松,脑子也没有,只是装模作样地休息而已。
柳妈注意到,阿笙最近有了些变化,她的话少了很多。
阿笙本来就不是个爱说话的,但是她发出的“指令”却并不少,衣食住行玩乐这些,她自己常常难以应付,因此对旁人的依赖和需求很多。
近日里,她的这些需求少了,她并没有像任何人以为的那样,为了甫怀之的离开而哭闹几天,然后再忘记甫怀之这个人,她像是立刻就接受了甫怀之的缺席,然后开始在别的方面犯起了拗。
早起之后,她试着自己穿衣服,把自己都裹进了一团布料中,小脑袋死命往袖子里挤,脸都憋红了,也没有叫柳妈帮忙。
洗脸、梳头、吃饭、如厕同样如此,她做不好事,常常弄得满地狼借,教一遍忘一遍,但是仍然很执拗地要自己来。
柳妈问她为什么,她抿着嘴,很秀气地笑了笑,也不说话。
阿笙是个不一样的,柳妈一直记得李山景的诊治,她智力缺陷是因为脑袋受过重伤,但还有些毛病是受了大刺激的缘故,所以对她不要像一般痴儿,得多哄着她来。
阿笙眼下这样的转变,让柳妈有些担心,怕她再回到开始那样,连人都不理的状态。
李山景被叫来看了两次诊,说这是好事,让柳妈宽心。配合着来,让她多出去走动走动,多与人交往。
后面这疗法,对阿笙这样的身份来说,就是有些不现实了。
最后杏雨拍板,让阿笙的活动范围扩了扩,许她到外院活动。
近日甫怀之让怀化大将军的部下护府,外院生人颇多。士兵一般都很规矩,杏雨也不怕他们冲撞了阿笙。
出房门时阿笙很雀跃,等到了外院,她反倒文静下来,想到了什么似的,一步一步走得慢极了,好奇又胆怯地打量着穿着铠甲佩剑的护卫队。
高陵这回近距离和阿笙打了个照面。
如果说上次见到一闪而过的阿笙,他还在心里猜测甫怀之的小妾阿笙应该是他认识的那个阿笙,那么这次他确信了两者就是同一人。
因为阿笙自己扑了过来。
“高个子!”阿笙喜悦地叫道,露出这些天以来第一个无忧无虑的笑容。
高陵也想站到她跟前,像过去那样拍拍她的脑袋,叫她一声“阿笙”,但他知道如今二人身份都不同以往,他只好后退一步,行了个礼:“笙姨娘。”
现在有许多人都这样叫阿笙,她接受良好,只当一个新名字,并不懂里面有什么亲疏、地位之类的内涵。
她欢欢喜喜地拍着高陵的肩膀,“你来找我玩吗?”
“下官在此工作。”
“哦。”阿笙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接着附到高陵耳边,小声说,“我见到了一只很大的甲虫哩,比你抓得都大。”
阿笙和以前一样。
不论她有没有住进豪华的宅院,穿上绫罗绸缎,不管过了多少年,她都还是那个阿笙。
高陵嘴角噙着一点笑意,他的肩膀整个松下来,“是吗?有多大?”
“有这么这么大!”阿笙伸出双手比划,她把柳妈拽到两人之间,“是她发现的。”
“高大人与我家姨娘似乎是旧相识。”杏雨趁着两人说话的空档,插进嘴来,“高大人也是恩州人吗?”
“我是恩州人。”高陵点点头,“确实以前与阿——与笙姨娘相识,那时笙姨娘已经……”
“走,我带你去看大甲虫!”阿笙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她拉过高陵的大手,往花园方向走去。
高陵的出身搁在哪里都很尴尬,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个受排挤的,他幼年几乎没有玩伴,直到胡大娘救回了阿笙。
胡大娘的儿子不成器,收养了阿笙这样虽痴傻但乖巧的姑娘,心中十分疼惜,将她照顾得很好。
高陵第一次见到阿笙时,并不知道她是个痴儿,远远看着个漂亮少女立在自家的田地中央,想驱赶她,却话都说不出来。
自那以后,两人时常会一起玩耍。
胡大娘年纪大了做不了细活,高陵便央求自家娘亲为阿笙缝了不少小东西,还常常为她赶走村里欺负她的顽童。
阿笙呢,则经常一整天都坐在田埂上,看他忙东忙西,与他说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阿笙现在是甫怀之的房中人,她身后还跟在两名蹙着眉头试图阻拦的仆役,高陵明知自己该收回自己的手,告诉阿笙自己不能与她一起去看什么甲虫,但是——
高陵手心里全是汗,微微把那双很细嫩的小手完全包裹进他的大掌之中,脚步紧跟着阿笙,露出一个为难却无法抗命的神情来。
甫怀之很远便听到阿笙的笑声,她的声音很好听,又轻柔又甜蜜,笑起来更是如同林中欢快地百灵鸟。
他脚步停顿了一下。
阿笙的事现在都是自己的亲信部下在处理,他信任他们,但还是不太习惯这样完全放权给旁人。只是现在,他不得不去习惯。
他想,他要给阿笙一个全新的生活,这是他欠她的。
甫怀之向另个方向走去,刚抬起脚,阿笙的笑声停下了,取而代之是一阵欢呼。
“高个子好厉害!”一个字粘着一个字,半拖着长腔,是阿笙高兴时的说话方式。
甫怀之的靴子落了地,带起一小片浮灰,附在他藏青色的靴面上。
“笙姨娘也好厉害。”
一个男人的声音,低沉又厚重,很熟悉的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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