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景帝得到消息的时候,惊的险些再次打翻砚台。
宫里死人不奇怪,每年病死的、上吊的、跳井的,甚至犯错被杖毙的,总有那么二三十个。
不过是拉去乱葬岗埋了,再赏家人二十两烧埋银子便罢了。
查明真/相,为其伸冤这等匪夷所思的事儿,是不存在的,没人有这个闲空,也没人有这等本事。
但现在出现了这么一个既有闲又有本事的人,可不就翻出花来了?
毓景帝瞪着高巧,没好气道:“她一个冒牌货,合该老实窝在钟粹宫,免得被朕揪到狐狸尾巴。
可她倒好,哪热闹往哪凑,指使宫人打捞尸体不说,还亲自上手验尸,生怕别个不知道她的真正身份?”
高巧忙点头道:“是啊,婉嫔娘娘也忒任性了,到底是自小充作男儿教养的,与其他高门贵女迥异。”
他一个奴才,本不该随意评判后宫妃嫔,奈何皇上在气头上,他若不附和几句,准变被殃及的池鱼。
附和完了之后,他又替庄明心辩解道了一番。
“不过婉嫔娘娘也不傻,宣扬说自个打小跟庄二姑娘一床吃一床睡,庄二姑娘沉迷验尸查案,她也跟着学到了不少,虽说未必比得上庄二姑娘,比顺天府里的仵作是要强些的。
只因庄府老夫人不喜她摆/弄这些,外头这才未听到过风声。”
“好大的口气,也不怕风大闪了自个的舌头!”毓景帝不屑的哼了一声,哼完之后就愣住了。
她原就是那个擅长验尸断案大理寺上下俱都信服的庄二姑娘,比顺天府的仵作强有甚奇怪的?
他真是被绕晕头了!
不过这个说法也算过得去,旁人虽有些惊讶,但有庄明心这个离经叛道的在前开路,‘庄静婉’有此本事也算不得多稀奇。
如此旁人就不会将她错认成庄二姑娘,而他的头上也就不会被扣上一顶有颜色的帽子。
毓景帝舒了一口气,继续批阅起奏折来,奈何半个字都没看进去,半晌都静不下心来。
他忽的一下站起来,对高巧道:“摆驾御花园!”
“使不得啊皇上……”高巧连忙跪地阻拦。
拉长声调哭嚎道:“死人晦气,皇上万不可被冲撞了,不然回头太后娘娘知道了,奴才狗头不保啊!”
“你是朕的奴才还是母后的奴才?再啰里啰嗦,朕叫你现在就狗头不保!”毓景帝哼了一声,绕开他,径直往御书房外走去。
高巧连忙爬起来跟上,边跑边吩咐自个徒弟赵来福:“快,叫人备御辇。”
毓景帝坐着御辇来到御花园的时候,庄明心已经初检完毕,这会儿正在尸体旁发呆。
“你……”御辇落下,毓景帝弯腰走下来,正想朝庄明心询问情况,才刚开了个头,眼睛就瞧见了旁边长条桌上摆放的那具尸体。
口唇青紫,长舌伸出,腹部高高隆/起,浑身散发着浓烈臭味……
“呕……”毓景帝头一扭,一下吐了出来。
“皇上,您没事吧?来人,快宣太医!”高巧也想吐,但见皇上吐了,他也顾不上吐了,连忙上前帮着顺气。
庄明心倒是没嘲笑他,前世见多这样的场面了。
出现场的时候,碰上这种巨人观的尸体,除了他们法医,旁人能抗住不吐的就没几个。
她开口道:“高公公,这里气味不好,把皇上扶去凉亭歇息吧。”
高巧正想劝皇上离开此处呢,闻言忙不迭的应“是”,嘴里道:“还是娘娘想的周到。”
话音刚落,毓景帝又“呕”的吐了一口。
高巧连忙招过赵来福,两人一起搀扶着毓景帝,动作迅速的往御花园西边的千秋亭走去。
庄明心想了想,抬脚跟了上去。
*
远离了臭味所在,漱口之后又灌下去三杯浓茶,毓景帝总算缓了过来。
然后他内心不禁对庄明心佩服的五体投地,与这等污秽之物打交道,竟能面不改色心不跳。
且还十分沉迷,简直是能人之所不能。
当然,嘴上他可不是这么说的:“宫里死了人,自有敬事房的人来料理,你多管甚闲事?管之前可请教过德妃跟贤妃?她们准许你管了?”
庄明心一脸无辜道:“皇上说什么呢,臣妾哪有管了?不过是来御花园闲逛的时候撞上了,见宫人们慌的六神无主,就多了句嘴,且让他们把尸体捞了上来。”
她端起高巧呈上的茶,轻抿了一口,又淡淡道:“至于是谁将她勒死又丢进井里的,皇上是一国之主,您想查就查,不想查就不查,自不是臣妾能左右的。”
略一停顿后,她扯了扯嘴角,哼笑了一声。
“只是臣妾从前看过一本不知哪朝的野史,上头写着有宫女对皇帝不满,半夜欲勒死皇帝,只因惊慌之下将丝带打成了死结,这才让皇帝逃过一劫……”
既然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勒死宫女,焉知其不会神不知鬼不觉的勒死皇帝?
多疑是当皇帝的通病,庄明心这话一说出口,毓景帝恐怕就不能装聋作哑了。
当然,他要真如此心大,那她也没法子,该争取的她也争取过了,她也算问心无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