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是忘了还是不敢说了?”大嗓门子抬头,扫了围观的众人一圈,冷冷笑道:“你走的时候说过,就算在外边饿死冻死,也不会回来面对我这个黄脸婆!就算将来被人欺负死,也不会回来让儿子养老!”
大嗓门子低头看着大强子脏兮兮黑瘦的脸,眸子里是从未有过的清冷。
“你忘了,可我没有忘,儿子们也没有忘。大强子,正如你说的,我是黄脸婆,我配不上你这个大老板。你怎么也不想想,我还比你小两岁啊,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难道不知道别人怎么说我吗?说我是老女人配不上你!呵,可他们根本不知道,在家里的时候,地里活儿我干,家里活儿我干,孩子们我带,你呢?你除了在家里享清福还干什么了?哦对了,你干了,你拿着我卖猪的银子在镇里开了个铺子,还不许我去镇上找你。你嫌我给你丢脸,嫌我脏,嫌我老。然后你就跟那个小寡妇勾搭成奸了!”
大强子被大嗓门子说的哑口无言,面红耳赤。而大嗓门子的话,更是让闻者伤心,试问哪个家里的男人会让自己婆娘去干活儿,自己却在家里不做事的?若是这个男人有别的正经事做也就罢了,偏偏这个男人正在镇上勾搭小娘们儿!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陈婶子当先就给骂了出来:“什么东西!活该被骗!就你这种男人,就该把你扒光了扔到大街上活活冻死才好!”
白五姐也撇撇嘴,一脸地不屑。
而一向话最多的罗嫂子,此时却突然没了声儿。
围观的人们更是窃窃私语起来,刚刚还在说大嗓门子是童养媳的几个人全都改了风向,纷纷指责起地上跪着的大强子来。
大嗓门子心中憋了许久的话终于一口气发泄出来,痛快得很。她最后看了大强子一眼:“咱们已经和离了,衙门里也已经有了记录。若是你再无理纠缠,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连个白眼儿都懒得甩给他了,大嗓门子转身就走。
六子和亮子几人站在一旁,看着跪在地上有些呆愣的大强子,露出了迷人诱惑的微笑:“强子哥,七姐都走了,你还不赶紧追?快追呀,追上了以后好好纠缠一番,也好给我们一个揍你的理由!嘿嘿。”
看着六子和亮子摩拳抆掌的模样,大强子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就穿过人群往外跑,一边跑还一边不甘心地回过头来喊了一句:“阿七,我还会回来的,我一定会让你原谅我!”
瞅了一脸挥着拳头的六子,大强子跑得更快了。
六子哈哈笑着,叮嘱了一句:“小心脚底下,哎呦,摔得真疼啊!哈哈。”
被大强子这么一闹,这会儿也没几个人来稻花香买糕点了,大嗓门子坐在椅子上,刚刚一番发泄之后,此时她的心里没有多少痛快了,莫名地竟然痛了起来,多少年了,忍受着别人的指指点点了,今日终于全都说了出来。
大嗓门子一边哭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这些年独自带儿子的苦楚,听得陈婶子几人泪眼滂沱,心疼不已。
“阿七啊,别哭了,现在儿子们大了,你也熬出头来了,那个贱男人也遭受到了报应,咱们的好日子啊,在后头呢,可别哭了啊。”陈婶子一边抹着自己的眼泪,一边用帕子抆着大嗓门子的泪水,明明是在劝她,结果自己倒是越哭越凶了。
白五姐去年才成亲,现在正怀着孩子呢,有了孩子以后的她,更能体会到身为一个母亲的责任和难处。
“七姐,这些年苦了你了,一个人拉扯两个儿子长大,又当爹又当妈。幸好儿子们孝顺,等过两年再给你娶进两房媳妇儿回来,你就等着抱孙子享福吧,莫再苦自己了!再说了,你现在有银子,还怕给钱给儿子娶媳妇儿吗?那个男人不要也罢!”
若是以前,看到儿子娶媳妇儿,大嗓门子或许会为了给儿子娶媳妇儿的银子发愁,可是现在不会了,她在稻花香这些日子早就把儿子的成亲银子挣够了,还把自己以后的养老银子也挣了出来。再说了,不是还有两个儿子呢吗?
这两个儿子都孝顺得紧,每次发了工钱,全都一分不落地给了她。若是大强子以儿子为要挟,还真是打错了算盘!
大嗓门子抆了抆眼泪,点了点头。
一直没有说话的罗嫂子突然眼里含泪,但是语气还是以往的大大咧咧:“你们知道啥?你们一个有儿有女有老伴儿,一个刚刚成亲,哪里知道家里没有男人的苦?”
若说同命相连,真正能体会大嗓门子痛苦的还要数罗嫂子了。只是她俩一个是跑了男人,一个是死了男人而已。
罗嫂子的男人在儿子三岁的时候因病去世,后来婆家大伯哥为了霸占弟弟留下来的房子,硬是编造出罗嫂子克夫的谣言来。可怜罗嫂子一个孀居女子,一边带着刚刚懂事的儿子,一边跟大伯哥斗争,生生地把娇柔温顺的罗嫂子逼成了泼辣刁钻的大泼妇。
怪谁?不就是因为家里没个男人顶梁吗?
见罗嫂子突然开口,陈婶子白五姐两人全都不说话了。
大嗓门子拉过她的手来拍了拍,哽咽道:“妹子,你也不容易。”
罗嫂子眼眶里的泪花打着转儿,凄惨一笑:“七姐啊,说句让你不爱听的话,刚刚看到大强子回来的时候,我还有点儿高兴呢!每到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摸着身边空落落的炕头就想着,若是我家那口子不是病死了,而是跟你家大强子一样,跟着别的女人跑了多好,那样我还能有个念想,或许哪天他知道错了就回来找我们娘俩了!可是,七姐啊,他是死了,死了啊,人死了就什么念想都没有了。”
抽了抽鼻子,罗嫂子又道:“每次我儿子他大伯叔叔们来家里闹事,说我命硬克死了我家那口子的时候,我这心里就跟有刀子在剜一样,我们两口子那么好,我就是自个儿死也不想让他死啊!还有我儿子,你知道我婆婆跟我儿子说啥吗?我婆婆说你娘命硬,克死了你爹,下一个就要克死你了!七姐啊,都是当娘的,你说她怎么就那么狠心把我儿子也从我身边抢走?”
罗嫂子越说越激动,说到这里更是蹲在地上抱头痛哭起来。
这些话他才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起过,要不是今儿发生了大强子的事,只怕在大家眼里,罗嫂子一直都是那个泼辣说话毫无遮拦的泼妇。
陈婶子和白五姐互望了一眼,咬唇落下泪来。
世上哪有什么坚强独立的女人,无非都是被男人逼得独立罢了,逼不到那个份儿上,谁也体会不到旁人的苦楚。
大嗓门子抱着罗嫂子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同命相连的姐妹俩互相抱着哭诉着。
罗嫂子发泄了一会儿,情绪慢慢平静下来,用袖子抹了一把泪水,对大嗓门子道:“七姐,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说想要劝你原谅了他,再怎么说,这也是你自己的事,那个大强子什么样儿我们都没有你了解。你原谅了他这一次,谁知道他还有没有下一次?不过,七姐,妹子还是要劝你一句,万事都要三思而后行,既要想自己,还要想想孩子们。”
大嗓门子点点头,两个儿子都大了,已经是成年人了,有些事的确是该跟他们商量商量了。
却说大强子在稻花香门口吃了瘪,一路游荡着无处可去,突然就想起了在金记醋坊做工的儿子大旺。
赶到金记醋坊时,正巧遇到金玉儿带着弟弟金世文出来,作为金记醋坊的下一任接班人,金世文不能只学习先生教的那些书本知识,还要时常到醋坊来实地学习一番。
所以金玉儿每天都会带着他出来,这不,两人刚把这一个月的账簿算好,而且还是由金世文自己一个人算的,又快又准确。为了奖励他,金玉儿正打算带他去福满楼好好吃一顿,这可把小家伙给高兴坏了,拉着金玉儿的手姐姐前姐姐后地叫个不停。
见两人上了马车扬尘而去,大强子舔了舔干涩的唇,一脸的贪婪:“嘿,这小娘们儿真不赖!又有银子模样又俊,要是能让我压在下边……嘿嘿。”
独自意淫了一番,大强子才想起了正事。进门点头哈腰地跟醋坊里的小伙计说了好一番好话,才请得小伙计答应去后院帮他叫大旺出来。
不过答应归答应,伙计们还是十分礼貌地把大强子给“请”到了外边等候,没办法,大强子这一身打扮实在是太像街上乞讨的了。
若跟别的乞丐一样也就罢了,给几个铜板就能打发走,偏偏这人还打发不走。
“呸!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等老爷我东山再起的一天,看我不把你们这小小醋坊给整垮!”
大强子不解气地连着吐了三口唾沫才罢休,可是一想到大嗓门子那决绝的态度,就忍不住一阵烦躁:“臭娘们儿!真以为自个儿当了稻花香的掌柜就了不起了?哼,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的德行,就她那样的还掌管铺子呢!丢人!”
其实大强子之前在邻镇的确是混不下去了,就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偶然遇到了曾经在一起开店的老乡,说什么大嗓门子现在了不起了,当了掌柜的,手底下还管着好几十号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