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潮当然也明白这一点,这不是造反,是谋逆,但从根本上来说,这二者并没有什么分别。至少对皇帝来说没有分别,一旦暴露,则势必会遭遇血腥镇压,斩草除根。
但他只略略迟疑,便道,“既然如此,我当略尽心力。”
这话对方既然已经说给他听了,就不是他能拒绝的。所以事实上,他现在也只有一个选择,无非是主动和被迫的区别。林海潮想着对方许诺的尚书令,心思便活络起来了。
不需要等十年甚至更久,只要扶庆王上位,他就能成为新的首相!
当然,在那之前,得向对方显示自己的诚意才行。
林海潮低头沉吟片刻,便对薛海道,“龙骧将军贺固是我的妻弟,若要成事,恐怕还需他帮忙。”
薛海洒然一笑,“如此,就拜托林相了。”说完之后,薛海还朝着林海潮郑重一拜,“我与王爷静候佳音。”
心中则对林海潮的识趣表示满意。若不是因为王爷手中没兵,需要有军队支持,他也不会选中林海潮。如今有了他从中周旋,贺固自然是手到擒来。如此,把握便有八分了。
相较于之前,现在薛海这声相爷叫得是情真意切,让林海潮仿佛提前感受到了成为权倾朝野的首相的那种飘飘然之感。他将薛海送到门口,回到房间里,开始苦思该如何说服妻弟,共谋前程。
……
京城中有两座着名的寺庙,一南一北。北边的是禅林寺,寺前有一片桃林,又称禅林,据传某位得道高僧便是于此得道成佛,是京中一等一的好景致,每年春天都能吸引大批香客前往。南边的是莲花寺,相传是某位佛祖手中莲花显化而成。
禅林寺尚清净,超脱尘外,不与世俗沾染。因此僧人们多潜心静修,除了接待香客之外,少有外出。但莲花寺则相反,多有僧人游走于权贵之家,与之结交。不少僧人更是以诗名、文名而传天下。
也因此,每年上京赶考的士子多半都会选择借住在莲花寺,而莲花寺也乐于接收这些士子,为本寺扬名。
承平二年元月二十日,尚庸入住莲花寺,在此讲学。
消息一传出去,京中的士子便都闻风而至,一时间声势极大。尚庸见此情景,心思才慢慢转了回来。纵使不能入朝又如何?拒绝了朝廷征辟为礼部尚书的诏书之后,他如今在士林名声更甚,几乎已经无人可与抗之。
而他现在,就是要用自己的影响力,逐渐扭转这些泱泱学子们的想法,动摇他们对朝廷、对皇帝的憧憬与向往。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朝廷,古往今来,有几人能做到?若他能成功,改天换日之时,他想要的一切,便都可尽收囊中了。
怀着这样的心情,尚庸走到了台前,开始了今日之讲。
清薇和赵训坐在人群之中,听了一会儿,便道,“若只以学问论,这尚庸倒还有几分真才实学。”
“这是自然,否则如何能成为天下名士?”别的都可以作假,唯有学识,有就是有,没有就没有。当然,也是因为对自己的学识自傲,所以尚庸才会生出野心。
拒绝了朝廷的征召之后,他闭门几日,便开始出门走动,筹备讲学之事,也引起了赵训的注意。因此今日一开讲,他和清薇就过来旁听,希望能从中听出些许端倪。
但不知是尚庸隐藏得够好,还是因为他并不急着宣扬自己的思想,所以听了许久,也没有发现异常之处。
不过赵训反正闲着无事,已经打定主意,往后一有空就过来听,总能找到些许端倪。
而事情也果然未能出乎他的预料,不久之后,眼见讲学渐入佳境,尚庸才开始宣扬自己的古文运动。但在这里,他并不单是宣扬自己的思想,而是在其中夹杂着对政事的看法。而他所推崇的治国之道,乃是上古尧舜之时,风俗淳朴,事务简单,君王以教化治天下,本身并不负责具体的事务,此乃垂拱而治。
身为上古帝王,尧舜一向都是文人和政客们所感兴趣的研究对象。而致君尧舜,是古往今来不知多少文人的梦想。当然,大部分时候,现实和理想的差距是很大的。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生出这种想法,甚至对外宣扬这种想法。
这本来应该是个很正常的事,如果赵训不是亲自听到了尚庸的讲学,就算是听人转述,也不会认为有什么问题。但正因为身在现场,他听着尚庸的某些用词,总觉得他意有所指。
当然,这也是文人的通病之一,那就是借古讽今。明着说的是古时候的事,其实是讽喻如今的时政。只是为尊者讳,不好直接点出来罢了。
然而在尚庸这里,却频繁的将文帝和尧舜做对比,虞景和尧舜做对比。于是这样一来,虽然他没有说,但听的人会不自觉的将文帝和虞景做对比。然后在这对比之中,发现这爷孙两个之间的行事差别很大。
在出现不同的时候,大部分人都会无意识的划分出一个对错,哪怕这本身并不是一件可以用对错来简单判断的事。再说,同时进行比较的还有尧舜,尧舜肯定是对的,那么肖似尧舜的文帝自然也是对他,与他相左的虞景便是错的。
于是其中就隐含了这样一个意思:身为继位者,并没有秉承文帝的理念,而是企图进行改革,这就是错的!
“其心可诛啊……”赵训心里这样想着。
他转头看着周围听得入神的士子们。距离尚庸第一次讲学,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月了,如今在整个京畿附近,听尚庸讲学简直已经成了风尚,甚至还有住在更远处的士子陆续赶来。这些人未必每一个都赞同尚庸的学说,但肯定有很大一部分会被他影响。一旦这种影响爆发出来,结果恐怕不堪设想!
赵训自己就是个运用舆论的高手,转眼间就想到了好几种可能的结果。
有点儿意思,赵训摸着胡子思量了片刻,露出了一个笑容。
……
“往左边一点……再往上一点……好,就这样。”清薇站在酒楼门口,指挥着赵大赵二兄弟将蒙着红布的牌匾挂起来,上面的红布,则要等明日开张时,才能揭下。
挂完了牌匾,开业之前最后一项准备也就都已经做好了。
清薇里里外外看了一遍,然后站在楼前,面上露出笑意。
虽然对她来说,这个酒楼注定不可能像别人那样倾注所有的心血,但毕竟是自己一点一点弄起来的,所以现在清薇看着它,心中竟也生出几分荣耀自得。
这是她一手一脚挣来的。诚然在她所拥有的一切之中,它并不算起眼,却有着十分特殊的意义。
就在这时,姚老八从店里走出来,低声道,“东家,后门口有人找。”
“什么人?”清薇问。
“我没见过,但她说是受碧月姑娘所托,有急事寻您。”姚老八道,“我瞧她十分着急,怕不是小事。”
清薇忙收了笑,快步往里走。
姚老八左右看看,见赵大赵二还站在酒楼门口张望,满脸笑意,叮嘱了几句,这才跟了进去。
清薇走到后门,却没发现等在这里的人。她知道姚老八跟在后面,便转过头来问,“人……”话才出口,头还没有完全扭转,就只觉颈后一痛,失去了知觉。
姚老八搭着她的肩膀把人扶着,低声道,“东家,得罪了。”
他的妻子许氏快步从房间里出来,两人合力将清薇扶进屋里,不一时便为她换上了许氏的衣裳,然后姚老八扶着“许氏”,身后跟着两个孩子,从后门离开了。
不久之后,许氏也穿着清薇的衣裳从这里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