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还是把人留下了。
华氏这里,清薇只简单说自己院子里需要个照看的人,因为她本人没什么顾虑,也就没有多说。
然后清薇让赵家兄弟跟着刘老黑和姚老八去安顿这些灾民们,又让华氏上了马车,调头回京城。刘嫂子没想到事情这样顺利,精神也振奋起来,拉着华氏说话,打听她从前的事。华氏很显然经历过许多,也不是木讷寡言的性子,两人说得十分热闹。
清薇坐在旁边闭目养神。事情很顺利,但她心里却不见多高兴。
回到京城时,天色已经抆黑了。清薇和华氏下了车,碧月听见响动,过来开门,见是清薇,不由道,“姐姐这是去了哪里?这半晌才回来。若再不回来,我就要出去寻你了。”
虽然马车上有遮挡,但在外头待了一天,清薇还是觉得浑身都冻僵了。她搓了搓手,一边招呼华氏进门,一边道,“去了一趟石台县。”
碧月闻言不由大惊,但看了华氏一眼,也没有多问,只是道,“这是姐姐从石台县带回来的人?”
“是。这是华氏。”清薇道,“开了年,咱们都要忙起来了,家里的事总要有人打理,不好都让你来做。”从碧月来了之后,她手脚勤快,每天早起晚睡,院子里都是她在收拾,有时一并连下厨都不要清薇动手了。清薇想着不能一直如此,因此这次带了华氏回来,倒是正好。又对华氏道,“这是我妹妹,姓秦。”
“秦姑娘。”华氏连忙过来见礼,碧月让了一回,才说,“我烧了水,姐姐先去沐浴吧。在外头走了那么久,身上都是寒气,莫染了风寒。”
清薇点头应了,让碧月招呼华氏,自去准备。等她沐浴出来,又翻出了自己之前出摊的衣裳,让华氏也去清洗一番。毕竟在外头奔波流浪了不知多久,不打理一下,也着实不大像样。想来华氏自己也是这样想,所以之前碧月让她进屋,她却始终只在廊下站着。
沐浴过后,大家进屋分别坐了。碧月方才已经问过华氏的事,这会儿便问清薇,“姐姐看,安排她住在哪里合适?”
清薇这个院子不大,只有一进五间屋子。右边额外搭了一个厨房,厨房外是水井,后面靠着墙,就是赵瑾之常常爬的那个。左边则是单起的杂物间,前头的角落里是茅厕。
原本清薇和碧月一个住左边一个住右边,中间的厅堂摆了饭桌,正好合适。这会儿华氏来了,倒不好安排。清薇道,“让她在我这外头就一下便是。只这里没有床,这会儿木匠也不出工,今晚现在榻上将就一宿,明儿问问刘嫂子他们家里有没有多余的。”
华氏连忙站起来道,“姑娘们无需费心,我瞧外头有个杂物间,在那里将就一番便是。”
清薇眯了眯眼睛,笑道,“这怎么行?让人知道了,没得说我们苛待你。又不是没有屋子,怎能住在杂物间?”见华氏嗫嚅着,似乎还要说话,便道,“不必多说,就这么定了。”
当下清薇和碧月收拾出了被褥,交给华氏自去安置。清薇这边两间屋子,里间是她的住处,外间原本堆了不少东西,偶尔得闲也在这里做做针线什么的,都得搬进里屋去。如此忙乱了一阵,又想起还没吃东西。
这回华氏拦住两人,自己去了厨下。碧月跟过去指点了她各样东西放在何处,转回来见清薇站在门口,便道,“姐姐怎么不进屋,站在这里吹风?”
“今年怕是不会有大雪了。”清薇有些担忧的道。
“过了年天气渐渐转暖,想来是如此。”碧月也明白清薇的担忧:虽说冬雪太大,往往总会冻坏了人畜,但有雪水滋润土地,来年春天的收成自然更好。尤其是已经种下去的冬小麦,北方俗有“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的民谚,不下雪,地里的收成就不好说了。再说,每年春天冬雪融化,河流解冻,河里的水位都会上涨,正好用于春耕。可不下雪,水从哪里来?
不过这个念头只在碧月脑子里转了一圈,便抛下了,问清薇,“石台县那里的情形如何?”
“不算太糟。”清薇道,“想来他们想要的无非是个声势。人不算多,而且能走到这里,也算是有些条理,要安置也不难。”
只要虞景派下去的别是个草包或者包藏祸心的,连这些人都安抚不住,激起民变,那么这件事就算是了结了。
碧月又问,“姐姐怎么想起要带人回来了?”
清薇道,“不单是他,还有几个,不过这会儿还在石台县,没有过来。你也知道我店里总要用人,正好碰见了,且先带回来看看。”
碧月不由皱眉,“可是依姐姐所说,此事是有人在背后推动,那么这群人之中必然有对方的探子,焉知不会就是他们?”
“正因如此,才要把人留下。”清薇道,“他们不动便罢了,若是动了,自然便能知道是谁在后面从中作梗。明面上的敌人,总好过暗地里放冷箭的。”
“可是这样一来,姐姐身边就不安全了。”碧月不赞同的道。
清薇朝她一笑,“这世上本来也没有万全之策,总有人要承担风险。我或是旁人,并没有区别。我能做的也不多,不过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碧月便沉默了。清薇这个姿态,与其说是做给她看,不如说是做给宫里的陛下看。陛下对她还有疑心,这一点彼此都心知肚明,所以这种时候,清薇自然不能退,不但不能退,还必须要抢上前去表现,好让陛下释了这份疑心。
所以碧月又怎能开口阻拦?
刘老黑带着姚老八一家和赵家兄弟回来的那日,正好是破五。
姚老八的媳妇看上去文文弱弱,但打扮还算干净,两个四五岁大的孩子依在她身侧,怯生生的看着清薇。想来姚老八的确有些能力,这一路上还能将妻子和孩子照顾得妥帖,并没有受多少罪。
不过这在逃难途中,本身就是不太正常的。尤其是小孩子,清薇回忆那天的难民队伍里,几乎没有看到小孩子,不知是夭折了,还是有别的缘故。
清薇的院子小,这么些人站进来,顿时有满满当当之感。她想了想,索性直接把人领到了店铺那边。
这里虽然还未曾完工,但大致上已经有了个模样。外面是三层的门楼,空出了挂牌匾的地方。进了门楼,里头还是空荡荡的。穿过大厅,便进入了中庭。这里是整个酒楼目前唯一完工的地方。毕竟花木都需要一段时间来复苏,所以过年前就已经弄好了。
中庭地方不大,却堆山叠石、极尽其妙,将江南园林的精巧婉转发挥得淋漓尽致。甚至还挖了个池子,引了活水来,在里面养上几十尾红鲤鱼。两侧则有青石板铺成的小路通往花厅,那边只用木质的镂空的墙壁隔断,外面看不真切,从里面却能欣赏外头的景致。冬日里在这里围炉赏雪,乃是不二之选。
花厅与后面的屋子之间相连的地方,有两间小小罩房,本来是用来堆放杂物的,但清薇不住在这里,自然用不上,之前就让人清理出来,正好安排姚老八一家和赵家兄弟入住,还可以看着店里。
“明日工匠就要来开工了,咱们的店装好之前,你们就先在这里帮忙,把情况摸透了。至于到底做什么,开业之后再作安排。”清薇道。
“姑娘上回不是说要人帮厨?”赵二急了。
清薇道,“自然是要的,但究竟合不合适,还得到时候试过了才晓得。若你们兄弟不满意这个安排,这会儿离开也行。朝廷已经开始安顿难民,我让人送你们回去,和那边打声招呼,什么影响都不会有。”
赵二就不说话了。
把人安顿好之后,清薇叫了刘老黑来单独说话。她安排这人跟姚老八和赵家兄弟一起,既是为了安顿难民,也是为了摸一下这些人的底细。他们自己或许不想说,但这些难民一路走过来,肯定多少都会知道一点,多打听多问,自然也能够拼凑出一部分真相来。
而事情也的确如清薇所想,并不简单。
姚老八的能力毋庸置疑,依刘老黑看,不像是个单纯的佃农。他的媳妇似乎也被他照顾得很好,除了孩子,什么都不用管。因为私底下说话,刘老黑也没有避讳,含糊的说怀疑是姚老八拐了地主家的女儿私奔之类。
估计也是有这方面的原因在,才会索性直接逃到京城来。
至于赵家兄弟,就有意思了。听说他们老家的父母已经病故了,就是为了给父母看病,卖了田地房屋,还欠了一屁股债,只能在城里做工还债。一开始,他们并不知道这是逃难的队伍,似乎以为是外地人来招工,大概既想赚钱,又想甩脱一身的债务,所以就跟着来了。队伍里像他们这样的人,还有一些。后来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有一部分自己走了,留在途径的州县讨生活,但还有一小部分听说要去京城,就继续留下来。
反正是讨生活,在哪里不是一样?再说天子脚下,也许日子会更好过些。
“所以,他们一早就知道要来京城?不是逃难吗?”清薇听到这里,不由问道。
刘老黑道,“说是随口说的话,若是朝廷不管,就走到京城去找皇帝做主什么的。这话说得多了,反正也没别的去处,索性就往京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