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之前赵瑾之去参加寿宴的原因之一,并不真的只是心血来潮要去打击一下邱庭波。
他已经准备好了要动用赵家的力量来帮助自己,这才是那时赵训问他是不是“回来了”的真正意思。
虽然“离开”和“回来”都更多的是一种象征意义上的说法,但不可否认,有了这个过程之后,就会显得更加的名正言顺。至少此刻,有心人对赵家动用资源去推赵瑾之,都能够包容甚至退让,就算想争的,也不会觉得他们的做法有什么问题。
赵瑾之跟老爷子商量了整整一个下午,这才回了自己的住处。这一阵子羽林卫人心浮动,都是受这件事影响,他混在其中,倒也不算显眼。
吃晚饭时,赵瑾之终于跟清薇提起了这件事,“近来朝中热闹得很,皆是为同一件事,想必清薇也听说了吧?”
他知道清薇不是普通女子,对这些朝廷大事肯定也会关注,所以开门见山的问了。
清薇闻言看了他一眼,“我一直在想,赵大哥几时会同我提这件事。”
“你早已料到?”赵瑾之也不惊讶。
清薇笑道,“赵大哥上次说要回家,最后却没什么动静,想来并未想过再去考取功名,走正经的仕宦之途。这也不奇怪,以你的年纪,从头去跟那些垂髫孩童一起考童子试,是有些难为了。倒不如另想办法。”
说到最后,她还埋汰了赵瑾之一句,赵瑾之设想了一下那个场面,嘴角也不由抽了抽。好在这条路一开始就不在他的打算之中,否则这一幕也足够他觉得尴尬了。虽说童子试又叫县试,乃是科举的第一道考试,整个大魏不知有多少读书人一直考到须发皆白,因考中者被成为童生,方有此名,并不是童子的专利,但赵瑾之还是无法接受自己也成为其中一员。
“晋升之路无非那么几种。赵大哥既弃文从武,已经做了羽林中郎将,自然不会舍近求远,抛下现有的优势。何况……”她说到这里,微微一顿,才道,“何况本朝立国之后,大臣出仕素有避嫌之说,不让一门同出两位高官。令叔既官居礼部尚书一职,在他致仕之前,无论是赵大哥还是赵尚书的几个儿子,想要晋升,恐怕都困难重重。”
走这条路,最多升到五品左右,便会被一直打压,大好光阴都消磨在了各种日常繁琐事务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脱身。就算赵定方主动告老让贤,给他们出头的机会,要从五品这个位置出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况且还要同自己的几位堂兄弟竞争,这绝不会是赵瑾之选择的路。
而文官和武将不属同一个系统,本朝也没有过这样的先例。这就给了赵瑾之机会,从军功晋升,至少能够升到四品左右,才会遭遇瓶颈。四品与五品,虽然只相差两阶,实则却是天壤之别。而且又避免了跟堂兄弟内耗资源的处境。
赵瑾之会怎么选,根本不需要猜测。
何况这一阵子赵瑾之一直在四处奔波,想来也不会是为了别的事。
所以清薇能够料到,当然并不奇怪。如果她猜不到,那她也就不是那个连皇帝的面子也能驳斥的清薇了。
“清薇言之有理。”赵瑾之道,“如此说来,你也赞同我走现在这条路?”
清薇道,“大魏虽然极少有武将转文官,却也不是没有先例。大宁四年,二甲传胪齐芳便是出身军中,因上官爱其才华,特上奏高祖皇帝,请求允许军中杰出之士破格参加会试。文帝悯其才,允之。齐芳后来官至刑部侍郎,政绩斐然,此事遂成定制。”
说到这里,她的话锋却忽然一转,“不过赵大哥的情形,与齐芳又不同。齐芳参加科举时,不过是八品佐官,尚未入流,朝臣自然也不以武人待之。然而赵大哥虽只是六品,却官封羽林中郎将。再走这条路,便不合适了。”
她这样说,仿佛是反驳了赵瑾之的问题,并不赞同他走这条路,然而她说到这里,赵瑾之却不由会心一笑,“看来我的那点打算,都瞒不过清薇。”
如清薇所言,若是在其他任何一朝,武将想要转为文职,在低阶时尚有可能,但有了官阶入品之后,就变得十分困难了。然而本朝与之前任何一朝都不同,当年武帝为提高武人待遇,同时也是为了满足自己建不世之功的理念,特意在三省六部之外,设置了南院。南院掌管军事,但其中官员却是文职。这是为了提高高级军官们的在朝中的地位,而此举也正为如今的赵瑾之提供了一条青云之路。
只要他有能力在这场战事之中取得斐然的成绩,在这个敏感时期,就很有可能会被皇帝破格提拔进入南院,从而获得文职!
因为,这是虞景登基之后出现的第一个军事人才,也是他可以放心任用之人,他自然要尽心拉拢提拔,给足机会。这个机会只有一次,因为随着虞景坐稳皇位,对属于自己的人才就不会再那么渴求了。所以这“第一个”,才是赵瑾之真正要争夺的。
然而这条路,却没有那么好走,只有那些十分有野望,又不愿意等待,同时对自己的实力也非常自信的人,才会选这样的路。更何况晋升之路与旁人不同,便注定往后的仕途会充满种种质疑,如何服众也是需要考虑的。
当然,对现在的赵瑾之来说,那些都还太远了。现在他要发愁的是,“京城有神武、龙骧、金吾、羽林上四军,皆是精锐之师。西南土人在京城众人眼中,不过癣疥之患,如土鸡瓦狗耳,这等建功立业的机会,自然人人争先。要想让差事落到羽林卫身上,并不容易。”
哪怕他已经撺掇着陈老将军去争这个机会,哪怕赵训那边会出手帮忙。但这个机会赵瑾之看得见,别人也看得见,但凡有点野心的人,都不想错过。大家各施手段,结果如何还真不好说。
“想来赵大哥最近便是在为此事发愁。”清薇道,“不过在我看来,赵大哥实在是多虑了。上四军中,若说哪一家的可能最大,非羽林卫莫属。”
“哦?这是为何?”赵瑾之颇有兴趣的问。他原本觉得,羽林卫是最不可能的,因为陈老将军年纪大了,让他去领兵征战,很不合适。
清薇道,“自然是因为陈老将军年老体衰,已经不适应高强度的行军作战。”
赵瑾之闻言,先是微微一愣,继而醒悟过来。他们觉得找老将军不适合领兵,皇帝当然也这样认为。但考虑到皇帝如今的处境,这其实恰恰就是他想要的!上四军中,其他三军的将领都还年富力强,是文帝朝的老臣,皇帝自然不能轻动。但他既然上位,自然需要在拱卫皇城的上四军中培养自己的亲信,那么长官年老,急需新的继承人的羽林卫,便是他最好的选择了。
如果将这个机会交给羽林卫,然后以陈将军年老为由,重新选派将领,便可顺利的让他需要的人选脱颖而出。而经过了这场战事之后,他再加恩,收拢羽林卫在手就会容易许多。
从这个角度来看,赵瑾之的需求和皇帝的需求其实是一致的。一个想上去,一个想拉一个人上来,简直可说得上是一拍即合。还有比这更好的机会吗?
想到这里,赵瑾之也激动起来。
陈老将军素来看重他,不吝提拔举荐,羽林卫之中,要论武艺,他赵瑾之胜过任何一人。这个机会,简直就像是为他量身准备的!
“听了清薇一席话,真如拨云散雾。”赵瑾之心下对清薇更加佩服,“这份眼光,恐怕浸淫朝事多年的老臣,也未必能有。”
“非是不能有,不过不能想陛下所想罢了。”清薇道,“在其他人看来,当务之急,是西南之患,是江南之危。然而对陛下来说,却并非如此。这些危机只要利用得当,于陛下而言,反能成为转机。既是转机,自然不必急切,可从容布置,得到最大的收获。”
说到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对那些朝臣来说,他们虽然在揣摩圣意,但更多的还是从自己的立场来看。没有人会去向“如果我是皇帝”这种大逆不道的问题。但清薇不同,她从前站在虞景身边,思考的角度从来都是跟他一致的。甚至可以说,虞景许多的思考习惯,都是在清薇的帮助之下逐渐树立。
如果要问这世上最了解虞景的人是谁,那必定非清薇莫属。就连周太后,也要稍逊一筹。但清薇在这件事上一直谨慎低调,但有动作也一定会隐秘而委婉。莫说旁人,就是虞景自己,也未必能够意识到这一点。
这是清薇的自保之道。若非如此,之前江南的事,虞景不会始终没有怀疑过她参与其中的可能。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本来应该永远隐瞒下去的东西,却总会不由自主的在赵瑾之面前展露出来。当然,清薇首先确定了赵瑾之即便知道了,也绝不会对人言,这是最基础的信任,没有这一点信任,也就不会有后续了。然后,或许也是因为赵瑾之一直以来的表现,像个真正的正人君子,以至于清薇对他渐渐生出更多期待。
果然,赵瑾之听到她说出这等骇人听闻之言,却并没有惊慌害怕,反倒赞赏道,“清薇不必自谦,若不是你,这话恐怕也说不出来。”顿了顿,又道,“你放心。”
他没说放心什么,但彼此都明白这三个字的意思。毕竟现在他们所谈论的话题,本不该是这样两个人来谈。
跟清薇谈过之后,赵瑾之的一颗心也就放了下来。既然羽林卫赢面最大,那么接下来,就看陛下的选择了。继续奔走寻找门路,效果也不大。还不如继续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上四军负责护卫皇城,守备宫禁,为皇帝出巡时侍从。但四军加起来数万人,当然不可能每人每天都去轮值,余下来的时间,多是在各自的校场上进行种种训练。
所以赵瑾之沉下心来之后,便一改从前的懒散,主动从找老将军手中接过了训练之则,开始每天在校场上操练羽林卫下属的卫率兵士。陈老将军一直想让他接手这些担子,难得他自己愿意,自然求之不得。在赵瑾之的高压之下,羽林卫中原本浮动的人心,也慢慢被压下来了。
孙胜等熟悉的人曾私底下问过赵瑾之,是否已经得到了什么内部消息,但赵瑾之矢口否认,只督促他们最用心训练,不肯给一一句准话。
但是他相信,上四军截然不同的表现,皇帝必定会看在眼里,该选择谁,想来也很快会有决断。
几日之后,陛下陆续召见了上四军的将军们,各有夸赞和封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