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赵大哥。”清薇郑重的行了一礼,一双清亮的眼看着赵瑾之,“前日赵大哥所说,句句都是肺腑之言,是我不识好人心,今番才有悔悟,往后必当记下这个教训。我年轻不懂事,倘若再有行事不当之处,也还望赵大哥多多提点。”
这番道歉出乎赵瑾之意料之外。
年轻姑娘,尤其是有些能耐的姑娘们,心高气傲是正常的,也将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就算知道自己错了,也断不肯承认。就是认错,也不过端着姿态稍微示好,等着别人领悟。倘若性情骄纵些,还要将过错都推到别人身上去。
赵瑾之家世特殊,接触过不知多少这样的姑娘,早看腻歪了这番作态。
他本以为清薇也不脱这个范畴,却未曾想她竟能这般坦然的说出道歉之语,似乎并不以此为耻,且当真记住了这教训。
这份胸怀品质,在赵瑾之看来,比什么都更难得。
他换了个姿势站着,不再是随时能拔腿就走的模样,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下来,“我心直口快,倘若话说得不中听,赵姑娘也别往心里去。”
清薇垂首,低声道,“赵大哥这话,要愧煞我了。我孤身一人,旁人再不肯说这样的真心话。赵大哥秉性忠厚,在我心里,与嫡亲兄长是一般的。”
之前的事让清薇的心态发生了极大地转变。她仿佛这才真正看清了这自己将要生活的地方,那种高高在上、俯视其他人的心态没有了。
撇开从前经历带给她的光环,其实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一旦接受了这样的设定,清薇适应起来就非常迅速了。该借势的时候,自然也不会扭捏。这种心态的变化,让她主动调整了自己对待周围的人,尤其是赵瑾之的态度。
向赵瑾之道歉也好,此刻厚颜开口认亲也好,都是这种调整之后,自然而然生出来的念头。
赵瑾之是她目前能接触到的最强力的靠山,更重要的是他为人正直,不会起什么歹念,所以对清薇来说,跟他打好关系对自己来说并没有坏处。又正巧两人都姓赵,追根溯源,也算得上是一家人,开口称一声兄长,并不辱没了清薇。
赵瑾之是个聪明人,见识也广,此刻一听,也就明白了清薇打的是什么主意。
他心中却也不觉得反感。清薇能在宫中安然活到如今,就绝不会是个简单的。一个弱女子独自生活,能替自己打算而非依附旁人,已是难能可贵。再者清薇就算示好,姿态也做的很足,不会让人不舒服。
而且,不是赵瑾之自恋,在这长寿坊中,他的条件算得上顶尖,想同他结亲的人家不少,只是自觉身份不够,因此不敢贸然开口提罢了。清薇和他住得这样近,又是男未婚女未嫁,正是近水楼台。换做寻常女子,多半会生出旁的心思,借着之前的“救命之恩”接近讨好、明示暗示。大抵也是有这样的顾虑,清薇才会说只将他视作兄长一般吧?
可惜了。
他倒是想认下这个妹妹,却只怕反倒是害了她。
赵瑾之叹了一口气,道,“若当真有赵姑娘这样的妹子,怕不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只可惜我家中尚有亲长在,怕是做不得这个主。不过赵姑娘若有事,只管开口便是。我若能做到,必当尽心竭力。”
这般说着,心里却在遗憾。这番话听在清薇耳中,只怕会被当做推脱之辞。年轻女子脸皮薄,面子上挂不住,往后只怕会更疏远。
第12章 坦坦荡荡
清薇虽然有将赵瑾之当成靠山的意思,但她心中自有傲气,倒不至于将之看得太重。这世上唯有自己才能靠得住,旁人和外物,可借不可恃。何况赵瑾之并不欠她什么,就算拒绝也属正常。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己身边平白多个拖累,帮是人情,不帮是本分。
所以听到赵瑾之拒绝,她只微微一愣,便笑道,“倒也是,是我唐突了。”
虽然她觉得认作兄妹,往后往来时便能堵住那些流言蜚语,但赵瑾之必然也有自己的考量。一开始因为赵瑾之住在长寿坊,清薇还以为他出身寒门,还想着能选入羽林卫,又在这般年纪晋升,委实难得。但后来相处数次,却已渐渐看出,赵瑾之恐怕也是出身世家。
世家大族自有规矩,这亲戚不是能随便认的。
不过清薇并不气馁,又道,“要麻烦赵大哥的事,眼下倒是有一件。”
“何事?”赵瑾之问。
清薇道,“赵大哥也知道,我和刘嫂子正合伙做些吃食上的生意。只是有了今日这回事,这生意怕是做不久了。”
“倒也不必怕他。”赵瑾之以为她是心里怕了,眉梢微微一动,道,“这几人既被抓住,纵然不能供出钱大郎来,但想必打草惊蛇,会让他消停一阵子。往后我自会盯着,不让他再有机会动手。”
“不敢劳烦赵大哥,”清薇说,“为我这点小事,要你日夜悬心,也不妥当。我倒不是怕他,只是长寿坊来去就这么几个人,这份生意着实不大。因此我想着,不如将这生意交给刘嫂子。刘嫂子是厚道人,又一直住在长寿坊,钱大郎即便要动手,也得掂量一番。”
这个解决办法倒没什么不妥,只是如此一来,清薇自己岂不是没了营生?这般想着,赵瑾之便问,“那你呢?”心里却在盘算着,若清薇开口请托,自己该给她介绍什么样的营生好。
清薇抬起头来,微笑道,“出了宫我才晓得,这天下那么大,就是一个京城,也有无数的精彩和热闹。这几日我常去西市,只觉得天下繁华,莫过于此了。我心里倒喜欢这样的热闹,因此还是想接着做生意。要劳烦赵大哥的便是这事,我见识浅薄,一时却不知该做什么。”
赵瑾之闻言,不由摸了摸鼻子,只觉得是自己小人之心了。清薇的态度坦坦荡荡,完全没有依靠自己的意思。
她显然是深思熟虑之后才开的口,说是请他帮忙,其实多半是已经有了决定,只是怕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忌讳,或是像这次一般遭受无妄之灾,因此想请赵瑾之提点几句,选个安全可靠的行当。
这时他心中已经肯定,即便没有自己,清薇也许一时会遭受打击,但有这样的心性,迟早能做出一番事业。她虽是女子,但却着实比这世上一般男子要强得多。
于是接下来给建议的时候,赵瑾之就认真了许多。
他说,“你既做过吃食的生意,不如仍旧做这个。一来做熟了,二来我倒有个建议,很适合你。”
“是什么建议?”清薇问。
赵瑾之道,“你可知道小张楼和缀锦楼?”
“这两家西市鼎鼎大名的酒楼,自然是听过的。”清薇道,“赵大哥问这个做什么?”
赵瑾之道,“我们羽林卫当值时,不能离开皇城,每到饭点,也不过轮换着出去,在皇城附近寻个店铺吃一顿。缀锦楼和小张楼离得近,都是常去的。”
“京中有四大酒楼,锦绣楼自不必提,那是御厨后人开的店,种种菜色,几乎能做出花儿来,往来宾客,也都是王公贵族。集贤楼是文人士子们聚会之处,自然也格调高雅,不同凡俗。这两家在东市。缀锦楼的南食点心是一绝,小张楼么,客人更杂些,场面也更热闹。这两家在西市。”赵瑾之说,“锦绣楼和集贤楼我没去过几次,缀锦楼和小张楼倒常去,以我之见,这四家酒楼,厨子的手艺不及赵姑娘多矣。”
“赵大哥谬赞,清薇愧不敢当。”清薇连忙道,“想来既然名扬京城,必定有过人之处。一两道菜色上争胜,殊为不智。”
虽是客气之言,但语气里都是自信,显然并不觉得赵瑾之这种说法有什么不对。
“不但我们羽林卫,就是在皇城内当值的诸位大人以及他们的随从亲兵等人,有人送饭的毕竟不多,多半都是这么解决的。缀锦楼和小张楼名声在外,价钱自然也贵,也不是顿顿都能去那里,平素不过随意寻个小店或是摊子。因此从正阳门出来,一条御街两侧,倒都是卖各式小食的。从早到晚,热闹得很。”赵瑾之又道。
清薇听明白,“赵大哥的意思,是让我也到那边去做这份生意?”
赵瑾之点头,“那里进出的都不是普通人,赵姑娘的手艺这般出众,他们也出得起价钱。而且天子脚下,是断不会有人闹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