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有趣的事罢了。”墨老夫人捏着那串佛珠冷笑,“你且放心,就算他们出去了,一时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墨越青沉沉的目光扫过墨老夫人右手那串佛珠,并未问墨老夫人这般自信是从何而来,却是道,“母亲,我有一事要问你。”
墨老夫人拧起了眉头,她猜到墨越青想问何事。
“当年,真的是你杀了语儿?”墨越青沉声问。
墨老夫人缓缓抬起她那微微下垂的眼皮,与站在自己面前的长子对视,没有回答,但她眼中神色无遮无拦,已写得分明。
“为什么!”墨越青脸上露出一瞬的痛苦之色,他对萧夫人是用过真情的,那情分远非后来的封夫人,蒋姨娘,红姨娘可比。
“为什么?为何现在才问?”墨老夫人却是笑了,“难道你当年,当真一点都未察觉,也未怀疑过么?”
墨越青的脸色一变,微微显出苍白来。
“你当年其实也被她压得喘不过气来不是么?”墨老夫人的声音轻缓得有几分诡异,她看着墨越青道,“她在时,满金陵城谁不知我们墨家全家都靠着她的嫁妆养着,你的一切全靠着娶了她换来的。甚至纳个妾,都要看宁国公府的脸色。当年你一气之下,为了摆脱宁国公府的压力迅速往上爬,可是连你的同年都害死了,否则你又怎会被苏阁老抓住把柄——”
“母亲,你——”墨越青难以置信地瞪着墨老夫人。从前,他有许多事都不会隐瞒墨老夫人,但也未想到有朝一日会被她这般语带嘲讽地旧事重提。
“她死了,你那时一时悲痛过后,其实觉得很轻松吧?”墨老夫人眯着眼笑,她太了解她这个长子的性子,纵然一时情动也不会迷失了他那颗功利自私的心,“特别是当我们发觉她早把自己嫁妆挥霍一空,府里亏空严重时,你其实很庆幸她死得早吧?否则,为何你当年明明察觉了有异,却丝毫没有追究?”
墨越青的额上微微沁出细汗,他想要反驳却找不出言语,因为他内心深处知晓,墨老夫人说的没错。当年,他的确是察觉了萧夫人的死因有异,他却如今日一般若无其事地放过,不曾起过丝毫追究之意。他如今的愤怒,他如今的情深,不过是一种自欺欺人的掩饰,掩饰他那颗自私卑劣的心。
看着这一年多来夺走自己的掌家之权,将她架空晾在一边的长子脸上的假面具被自己残忍地一层一层剥了下来,露出那鲜血淋漓的丑陋内里,墨老夫人忽然就觉得有些痛快,痛快地止不住发笑,“青儿,你从小到大,一向都比别人狠心。你当年对萧语就如同你今日对封文鸳,就如同十六年前,你害死你弟弟一样!”
“母亲——”墨越青吃惊地瞪大了双眼。
“你当真以为十六年前,你与宁国公府做的那些事,我一件不知?”墨老夫人冷笑,当年墨越川远赴边关,虽未在她跟前尽孝却也是常常写信寄送边关的皮货特产回来给她。但是她终究是选择了前程远大,又能在身边让她依靠的长子,就算知道了一些事也不曾提醒墨越川,“我不过是为了你才保持沉默。你要知道,母亲我才是唯一向着你的那一个。”
明明是寒冬腊月,堂屋中熏笼里的炭火也烧得不够旺,可墨越青的背上却已是冷汗涟涟。
这个家中,母子父子,兄弟姐妹,谁没有藏点自己的心思,亲密无间,那不过是一种传说。
墨老夫人微笑着闭起眼睛开始捻起佛珠念起了《金刚经》,据说《金刚经》可发菩提心,明心见性,悟道成佛。
***
夕阳已开始缓缓下沉,墨府的侧门外极为引人注目地停了十几辆马车,于归院的东西极多,单是封夫人库房里的私物就装了好几辆马车。墨紫幽的东西却是极少,东小院里的一应摆设器物俱都是公中之物,她的那点私物也就被几个丫环装了几个小包而已。
莲红与荷碧在听银衣说了墨紫幽今日大闹佛堂的经过之后,便也决定要与墨紫幽一同离开墨府。一则墨紫幽待她们不错,二则墨家长房行事未免太过令人寒心,待妻子儿女尚如此,更何况她们这些下人。
墨紫幽带着三个丫环到侧门时,就见看墨云飞正仰着脸,恨恨地盯着墨府正门上匾额上那个龙飞凤舞的描金“墨”字看。
一旁沉默地林大人伸手拍了拍墨云飞的肩膀,道,“云飞,你们欲去何处落脚?不如先去我府上如何?”
虽说墨云飞已过继至墨家二房,但他身为墨云飞的姨父实在是不放心他跟着墨紫幽这个小姑娘二人过活。
“不必麻烦姨父了,我想我长姐一定都安排好了。”墨云飞回答,他如今已改了口称墨紫幽为长姐。
林大人微怔,墨云飞对墨紫幽这种盲目又执着的信任实在令他心惊。他一向断案如神,自认看人极准,但却有些看不透墨紫幽这个小姑娘,明明是花样年貌,可与她对视时,他总觉得她那双长空皎月般的眼睛透着一种经历过生与死的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