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开始演武了!”李顺立刻从白日梦中惊醒,撒开腿,朝着不远处的山坡狂奔,“王大人您快点儿,迟了可就没热闹看了。自打到了沧州之后,咱家将军已经很少再跟别人交手。”
话音落下,他已经跑出了百步之外。小吏王光见到此景,也只好拖着疲惫的身体,在后边紧追不舍。
不多时,二人翻过了山梁。气喘吁吁挺住脚步,手打凉棚向鼓声响起处观望。恰看见,郑子明和柴荣两个拨转了坐骑,面对面再度开始加速前冲。
“小心,这回我可不会留手!”柴荣身上,再也见不到平素那种文质彬彬模样。大喝一声,策马疾驰。前端包裹着毡子的骑枪稳稳端平,直奔郑子明的左肩窝。
毡子上沾满了白垩粉,只要戳中目标,就会留下一个巨大的白斑。面对面急冲而至的郑子明,岂肯让他得手?在千钧一发之际,猛地一拧腰,让过“枪锋”,手中钢鞭挂着风,狠狠地砸在露在毡子外的枪杆上。
“呯!”看不出是什么材料做的枪杆,瞬间被砸成了一个巨大的弧形。紧跟着,又迅速绷直。握在枪杆上的双手,也被震得青筋乱绷,却始终没有放松。相反,双手的主人柴荣猛地一收胳膊,将同样包裹着毡子的枪纂调转向前,借着战马的奔行速度狠狠一戳,“着!”
“想得美!”郑子明大声断喝,调转钢鞭,奋力外推。急戳而来的枪纂,被钢鞭推得猛然一歪,借着惯性,滑向了他的身后。紧跟着,挥鞭郑又被抡了起来,凌空横扫,“赶紧低头!”
这一鞭,虽然没有使上全力,速度却快得如同闪电。柴荣闻听,想要撤枪招架已经彻底来不及。只能按照郑子明的要求,迅速低头躲闪。包裹着一层毡子的钢鞭,贴着他的盔缨迅速掠过,随即,又被郑子明控制着在半空中游龙般反转,“呜”地一声,砸向了战马的护臀。
“呀!”柴荣没想到郑子明一记杀招之后,还紧跟着又来了一记。慌忙将长枪后递,阻挡钢鞭的落势。才将枪纂递出了一半儿,耳畔只听见“啪”的一声,紧跟着,胯下枫露紫猛地向前一蹿,悲鸣着落荒而逃。
“吁,吁——”柴荣大声喝止,腾出一只手,试图安抚战马。可怜的枫露紫虽然因为郑子明在最后关头手下留情,没有被砸趴下,但屁股处却痛得发麻。根本不理睬主人的安慰,只顾疯狂地张开四蹄狂奔,直到跑上了对面的山梁,才终于筋疲力尽地停了下来,低着头悲鸣不止。
“好卑鄙的战术!”柴荣纵身从马鞍上跃下,一边检查枫露紫的受伤情况,一边摇着头叫嚣,“子明,这可不是君子所为。我刚才……”
“射人先射马,手里拎着钢鞭也是一样!”郑子明一路尾随护送柴荣上了山坡,然后带住坐骑,笑着回应,“我骑术照着大哥相差太远,不另外使些手段怎么成?放心,刚才只用了一分力气,保证不会伤到它的筋骨!”
“那是你的一分力气!”柴荣看了他一眼,苦着脸耸肩。
别人的一成力气,顶多让枫露紫受点儿皮肉伤,养上一晚上就恢复如初。可郑子明的一成力气,却足以令风露紫小半个月上不了战场。而如今大军渡河在即,自己却没有一匹好马乘坐,万一因此而错失了报仇的机会……
“我送你一匹辽东菊花青,绝对不比你这匹枫露紫差!”郑子明笑着打断他的话头,大声许诺。
“要不比你的这匹黑龙驹差才行!”柴荣知道自家兄弟最近财大气粗,索性狮子大开口。
“行!”郑子明笑着答应。“把这匹乌龙驹给你都行!”
如果能让义兄柴荣暂时忘掉失去家人之痛,他又怎么会舍不得一匹战马。因此说着话,翻身就要往坐骑下跳。一只脚刚刚离开马镫,身背后,却忽然传来了高怀德兴奋地叫嚷,“子明将军,先别急着下马。且让高某前来讨教一二!”
第八章 峥嵘(十)
说着话,整个人已经冲上了山坡。银枪白马锦袍,快得就像一道白色的闪电。
郑子明听了,立刻拨转的坐骑,双腿轻轻一夹乌龙驹的小腹,借着山势,风一般迎了上去,“如你所愿!郑某也手痒难耐!”
二人已经不止一次交过手,都知道彼此的斤两。因此高怀德也不藏私,又大喝了一声“看枪”,刚刚裹好毡子的银枪,直奔郑子明的小腹。
“呯!”郑子明侧身挥鞭,砸中枪杆,发出巨大的声响。高怀德被震得手臂微微发麻,却毫不在乎地拧身,将银枪当作长鞭,奋力横扫,“着”。
这一扫,人力与马力合在一处至少有三百多斤。如果郑子明强行招架,即便人挡得住,胯下坐骑也会受伤。当即,他毫不犹豫地一个侧仰,人的脊梁骨瞬间贴上了战马的脊梁骨。手中钢鞭如同燕尾般,斜着贴在了战马的脖颈之下。
高怀德用力过猛,收势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郑子明的小腹贴着自己的枪杆一滑而过。紧跟着,他心中警兆大生,猛地向前俯身,已经扫到背后的枪杆,高高地竖了个笔直。
“啪!”郑子明借助起身的瞬间向后挥出的钢鞭,砸在了高怀德及时竖起的枪杆上,发出一声脆响。随即,两匹战马腾云驾雾般飞奔,将交手双方,各自抛在了身后二十步外。
“好!”校场下,喝彩声犹如雷动。无论是沧州军的弟兄,还是柴荣和高怀德二人的亲信,都兴奋得满脸通红,不停地抚掌跺脚。
两军对冲,双方骑兵通常只有一次照面机会。第一次不能打对方落马,就要把此人交给自己身后的同伴。自己则借着战马的速度冲向敌军的第二排骑兵。但此刻是在校场之上,所以一个照面结束之后,双方还要各自把战马兜回来再战。于是乎,郑子明和高怀德二人,由着战马的惯性跑出了五六十步后,便各自调转了马头。
“锁喉枪,留神你的胸口!”二人再度策马对冲,高怀德又毫不客气地抢了先手。包裹着毡子的银枪猛地一抖,突突突,白烟乱冒,一团巨大的浓雾之间,藏着数不清的枪头。
这一招,却有些讨巧了。故意借助的白垩粉受力后会四下飞溅的特点,让对方分辨不出枪锋的真伪。郑子明看了,也不着急。左手擎起钢鞭,右手迅速朝自己身后一摸。在电光石火之间,摸出了一面脸盆大小的圆盾,“当”地一声,将浓雾和枪锋全都挡在了距离自家身体三尺之外。
“呀,你,你这是耍赖!”必杀绝技,居然被人用最笨的办法给破了,高怀德气得大喊大叫。郑子明冲着他呲牙一笑,盾牌猛地脱手,如同飞驰的车轮,直接碾向了他的大腿根儿。
“当啷!”又是一声脆响。正在愤怒抗议的高怀德,猛地从银枪下分出了一根铁锏。在最后关头,没有砸向郑子明的前胸,而是护在了自家身前。
“好一个枪里夹锏!”郑子明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挥鞭进攻,鞭鞭不离高怀德的脑门和胸口。
“彼此彼此,你的飞盾功夫也不错!”高怀德双手擎枪招架,嘴巴也不闲着,将对方的无赖手段直接挑明。
二人拨马再战,转眼就又厮杀了十多个回合。郑子明飞斧、飞鞭、套索等诸多手段尽出,只是将高怀德逼了个手忙脚乱,却始终未能建功。高怀德冷箭、枪里夹锏、回马枪等奇招也使了个遍,亦没有如愿克敌。
“好!”“好!”“郑将军厉害!”“高将军威武!”四下里,喝彩再度声雷动。所有人都为交手双方的机警和“狡诈”,兴奋莫名。
场下之人看得开心,场上的交手双方,再将马头拨回之时,脸上却都见了汗。特别是郑子明,原本武艺就走的不是精妙路线,骑术也远不如高怀德,短时间内能跟对方平分秋色,凭借的完全是一身蛮力、层出不穷的怪招以及各种自我摸索出来的巧妙武器。当蛮力、怪招和新鲜武器都不能奏效之后,心情就有些焦躁起来,脸上的疲态尽现。
高怀德却越战越勇,恨不得立刻就将郑子明逼入绝境,弃鞭认输。心中正琢磨着,下一次彼此靠近时,该拿出哪一路看家绝技,斜刺里,却听见有人大声喊道:“三弟下去歇歇,二哥我看得手痒了!等我先跟高将军领教完一轮,再换你回来跟他继续切磋不迟。”
说着话,一匹黄膘马已经冲入了战团。挡开郑子明,带着自家主人,直取高怀德小腹。
“来得好!”高怀德长枪横拨,将此人手中的大棍荡到了一旁。随即,一边举枪还击,一边大声抗议,“真的是打仗亲兄弟,赵二哥生怕你家老三吃亏!”
“他刚刚跟郭大哥做过了一场,而你却在旁边养精蓄锐。即便赢了,也是胜之不武!”赵匡胤哈哈一笑,干脆利落地给出了自己插手的理由。
这话,可不完全是强词夺理。在高怀德发起邀战之前,郑子明的确是在跟柴荣两个比试。虽然当时二人之间的较量,完全是为了让柴荣散心,暂且忘却妻儿无辜被杀之痛。可柴荣的武艺也臻一流,想要拿下他,不可能不耗费丝毫力气。
想到此节,高怀德便没有心思再抗议赵匡胤“拉偏仗”了。抖索精神,跟对方战做了一团。论武艺,他也高出了对方甚多。然而赵匡胤却跟他的兄弟郑子明乃是一丘之貉,每一招力气都大的惊人,稍落下风就怪招迭出,时不时还将一些不入流的兵器,如飞镖、套索、手叉子之类的丢出来,令高怀德防不胜防。
转眼之间,二人就斗了三十余个回合。赵匡胤渐落下风,却体力依旧充足。高怀德赢面占了六成,却累得气喘吁吁,手臂酸软。如过继续缠斗下去,谁输谁赢,仍然不可预知。
正当高怀德郁闷得要吐血之际,身后却又传来了柴荣那磊落的声音,“高将军且到一边稍歇,让我来跟二弟过几招。我们兄弟俩,也有许多日子没切磋过了,今天正好一解手痒。”
“多谢郭大哥!”高怀德扭过头,感激地看了柴荣一眼,赶紧借着台阶撤出圈子外。
柴荣冲着赵匡胤会心一笑,挥动骑枪,就欲跟好兄弟一分高下。正在此时,一阵低沉的号角忽然彻地而至。“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