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书舍人只是五品官,远低于郭允明现在所任。但中书舍人,日常却负责起草诏书、参与商议国事,真实权力丝毫不亚于各部尚书。故而求取中书令不成,郭允明立刻退而求其次。只是故意装出一幅委屈模样,让刘承佑不敢再拒绝而已。
“好,就依你!”见怀中“玉人”如此知道进退,刘承佑果然感动得无以复加。压根儿就不去想对方的神态是否有伪,果断点头答允,“中书舍人,就由你来做!咱们两个说好了,让苏逢吉挂中书令的名,但事实上中书省却由你说得算。等过上几年,你的资历攒够了,再替朕立上几件奇功。朕,朕就让苏逢吉卷铺盖回家,把中书省真真正正交给你!”
“谢陛下鸿恩!”郭允明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把身体从刘承佑的怀抱中挣脱出来,跪倒俯首。
刘承佑早已情难自禁,上前一步将其硬生生拖起,手挽着手说道:“你不必谢我。朕能走上皇位,朕能摆脱几个老贼的欺压,全靠了你。朕有时自己一个人都会想,如果哪天没了你,朕该怎么活?朕,朕有时真的觉得可以不做皇帝,但是不敢设想身边没有你的日子!”
“微臣此生,永远追随在陛下身侧,生死与共!”郭允明眼里含着泪,大声承诺。
“朕知道,朕就知道你最好。最懂得朕的心思!”闻听此言,刘承佑心中的欲火再也抑制不住,干脆双手一用力,将郭允明扯进了怀中,用力搓揉。恨不得将其掰开揉碎,与自己合二为一。
郭允明拒绝不得,索性也放下里心中一切羁绊,扬起红唇,主动相迎。
周围伺候的太监宫女见状,都识趣的悄然离开。将整个紫宸殿,都留给了热烈相拥的两个男人。
烛影摇红,夜阑人静,刹那雨急风骤,谁知落樱是雄雌?
第八章 峥嵘(六)
人逢喜事精神爽。
第二天一大早,郭允明将颁发给各地节度使和防御使的诏书一挥而就。随即交给刘承佑用了皇帝印,又亲自拿着从史弘肇和杨邠手里抢回来的枢密院,中书省的大印盖在皇帝印之下,交给有司,着令其以最快速度送往相关各处。
东京汴梁城内昨日被杀得人头滚滚,在京小吏当中,有不少人遭受了池鱼之殃。剩下的即便没有受到波及,也个个胆战心惊。因此,这外出传旨的差事,便成了此刻的最佳避祸方案,几乎人人争先恐后地主动请缨。
唯独前往沧州传旨的任务,没有任何人争竟。凡是长着眼睛和耳朵的人,谁都知道,那沧州防御使郑子明跟逆贼郭威的义子郭荣是拜把子兄弟。替皇帝向他传旨,命其带兵抄郭威的后路,纯属自寻死路。恐怕连圣旨都没机会念完,传旨钦差就得被郑子明一刀给砍了脑袋。
于是乎推来推去,最后这个有死无生的任务,就又被强加在了倒霉蛋王光头上。谁让此人上次从沧州返回之后,拿着郑子明给的好处四下里显摆呢?这一次,他不去送命,谁去送命?
那小吏王光也块滚刀肉,见自己推脱不得,便当场发了誓,愿为当朝祢衡,宁骂贼而死,也不会有辱朝廷威仪。随即,趁着顶头上司大为感动的时候,又提出推迟一日出发,先回家去,对妻儿做最后的安排。
顶头上司心中有愧,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小吏王光回到家中,二话不说,直接命令妻子、儿子和女婿,将家中细软和上次从沧州得到的好处,统统装上了马车。随即,把长子王德渊叫入房中,低声吩咐,“我送你们出城,你立刻带着你娘和妹子,妹夫们,连夜去邓州老家避祸。记住,无论最近汴梁这边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再回来,也不要随便打听为父的消息。”
“阿爷您,您……”王德渊已经隐约听到了父亲领了一件必死的差事,一张口,眼泪先流了满脸。
“混账,哭什么哭,为父开心还来不及呢!”王光抬起手,先轻轻抽了自家儿子一巴掌,然后压低了声音补充,“于今之际,留在汴梁,才是真的找死。远远地逃开,反而会找到活路。那郑子明乃是当今少有的英杰,难为我一个跑腿儿的小吏,他还嫌丢人呢!只有那些没见识的家伙,才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那,那……”王德渊自幼娇生惯养,见识浅薄。听父亲的话语里不带半点儿悲切,顿时就有些迷糊了,瞪圆了一双泪眼,茫然不知所措。
“没什么那,那,那,照着我说的去做!”王光揉了下儿子的脑袋,继续低声补充,“当皇帝的在文德殿内暗伏死士,诛杀枢密使和宰相,这种事情,绿林道上干了,都是砸锅散伙的下场,更何况是一国之君?!皇上自己作死,咱们可不奉陪。你老子去沧州投奔郑子明,他那人手缺,肯定会给我一碗安生饭吃。你拿着咱们家的积蓄,跟你老娘,妹子、妹夫们一道,去乡下躲着。我估计用不了太久,汴梁城里就又该换一任皇帝了。等风平浪静之后,咱们父子再把家搬回来不迟!”
“是,一切都听您老安排!”王德渊听得似懂非懂,抆着眼泪点头。
唯恐他年少冲动,小吏王光,少不得又把妻子叫到跟前,将自己的打算和对家人的安排,掰开揉碎讲了清楚。随即,又把女儿、女婿们叫人内堂,挨个叮嘱了一番。待众人都表明了服从安排的态度,才穿好官袍,将家人们全都送出了汴梁。然后返回宅子里,倒头就睡。
同一天里,也不知道多少明智之人,做出了类似的安排。结果第二天出发时,官道上居然挤满了装满细软的马车,从城门口一直到陈桥驿,都堵得寸步难行。
开封府尹刘铢大急,连忙假借着捉拿奸佞余孽的名义,封闭的官道,强令百姓返回汴梁。如此一来,民心更乱,城内城外,哭声震天。连一些原本没想到要逃难的,都赶紧跑回家中开始收拾大包小裹,唯恐走得迟了,被刘府尹强拉上朝廷这艘破船。
好在手里捧着圣旨,王光自己在出城时,倒没受到任何刁难。并且得到了开封府差役的重点照顾,穿过摩肩接踵的逃难人流,顺顺当当地就抵达了曹州。
为了避开可能出现的叛乱大军,过了曹州之后,他又特地绕了个圈子,走济州、郓州,然后才在黄河南岸渡口换了船,直接本对岸的博州而去。
如此一来虽然多绕了两三百里路,却距离东京较近的避开了澶、濮两州,免得不小心被郭威的兵马当作朝廷的鹰犬抓了去,稀里糊涂一刀砍下脑袋。
哪成想,双脚刚刚踏上北岸没多远,还未等他跨上坐骑,耳畔处,忽然响起了一身龙吟般的号角,“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伴着早秋的寒风,一直钻进了人的心底。
“坏了,郭家雀儿居然也他娘的绕路渡河!”刹那间,中书省小吏王光吓得汗流浃背,本能地转身跑向渡船。却看到码头上的艄公们,像受惊的螃蟹般,手脚并用将大小船只撑离了北岸。随即,将船帆一扯,顺着水流如飞而去。任岸边的渡客喊破嗓子,都坚决不肯回头。
“坏了,坏了,坏了,今日过河之前,给菩萨烧的那那柱,肯定是假香!”小吏王光欲哭无泪,一边在心中抱怨着,一边以最快的速度,将官袍、圣旨、腰牌,以及一切可能表明身份的东西,丢进了水里。随即,从地上抓起几团泥巴,就朝自己的脸上身上乱涂。
他从汴梁带来的随从们,也个个都是人精,不需要吩咐,便自作主张,将兵器、铠甲等物送了龙王爷。然后朝着自家东主投了一个抱歉的眼神,把头一低,以最快的速度钻进了河边的小树林儿。
“你们,你们不要,你们等等我,等等我……”王光拦了一下没拦住,干脆自己也弃了马匹,跌跌撞撞奔向距离最近一处草丛。结果还没等他把屁股藏起来,两队骑兵已经如飞而至,一左一右沿着河岸兜了个大圈子,数息之间,就将四下躲藏逃命的人,给抓回了大半儿!
“军爷饶命,军爷饶命!”王光本人和被抓回来的几名随从,以及其他逃难的百姓一道趴在地上,连连叩头。那群骑兵的头领,却对乞怜之声充耳不闻,又命令麾下弟兄在附近仔细搜了两圈儿,抓到了更多的可疑人物。然后才将所有抓到的俘虏集中到码头上,指着王光等辈的坐骑问道:“这几匹马是谁的?你们速速指认。只要指认出马主,其他人就可以自行离去。本将此番南下只为替郭枢密一家讨个公道,绝不牵连无辜!”
“他们,是他们。战马是他们的。启禀将军老爷,小人刚刚看到他把一大包东西丢进了河里!”
“他,他是带头的。刚才小人还看见他往自己身上抹了泥!”
“他,他,还有他,都是此人的爪牙。小的看见他们几个一起下的船,走路时还分了先后!”
“他,他的。将爷,您看,您看这批高头大马,怎么可能是小人这种人能养得起的……”
没等骑兵的头目把话说完,众俘虏便争先恐后,把王光和他麾下的爪牙们全给揪了出来。一边揪,还一边拳打脚踢,唯恐下手太软了,让骑兵们把大伙当成此人的同党。
那带队的骑兵统领见了,心情大悦。立刻就兑现了承诺,让其他俘虏自行离开。随即,将手中的长枪一摆,冷笑着向王光质问:“你,姓氏名谁?是哪个王八蛋的手下?跑到黄河北岸来想跟谁勾结?速速如实招来,别不识相,让自己再多受几顿皮肉之苦!”
“冤枉!”王光闻听,立刻扯开嗓子喊冤,“将军,草民冤枉啊。草民王光,乃是邓州人,世代耕读传家。此番是受了沧州刺史帐下长史范文长的邀请,去他那边见识巨鲲。万万没有想到,才过了黄河就遇到了大军!”
这番话,至少有四分属实,四分有据可查。足以让寻常武夫短时间内摸不清真伪。谁料带队的骑兵头领闻听,却哈哈大笑,摆动骑枪,先将王光给抽了个狗啃屎。然后用枪锋虚虚地低着他的哽嗓,沉声断喝:“给你一次机会,如实坦白。不要再给老子扯谎,否则,老子将尔等全都剁碎了去喂王八!”
“说!”众骑兵举刀围拢上前,厉声逼迫。只待自家头领一声令下,就将王光的手下随从剁成肉泥。
众随从哪里跟陪着王光一起去死,立刻趴在了地上,哭喊着招认:“别杀我,别杀我,我说,我说,我家老爷,这个死胖子是去沧州传旨的钦差王光。我等都是他的随从。我等,我等是奉命行事啊,将爷,我等只管沿途保护他,他做什么,都跟我等无关!”
“别,别杀我,我不是钦差,我不是钦差!”小吏王光,顿时吓得魂飞天外。抢在脖子上的枪锋没有刺下之前,大声自辩,“我,我虽然是奉命去沧州传旨,却,却没打算再回去。我,我跟沧州郑防御使是莫逆之交,这次特地借着替朝廷传旨的机会前来投奔他,向他告知,告知他朝廷的虚实!”
也是被逼急了,王光将任何可能救命的稻草都往手里头抓。只希望对方能念在郑子明跟郭威之间的渊源份上,给自己一个分辩的机会。别立刻下手,让自己死不瞑目。却万没有想到,这几句话的效果,居然立竿见影。
马背上的骑兵将领,毫不犹豫地就撤开了枪锋。紧跟着,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大声说道:“你是前来投奔郑子明的?那正好,他带着兵马刚刚抵达博州,此刻就驻扎在城外的山坡上。我带你过去让他辩明真伪,如果你敢骗我,高某定然让你后悔来世上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