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你的!”郭信抬手抆了把鼻血,瓮声瓮气地回应。
先前来的那支冷箭力道甚足,虽然被盾牌及时挡了一下,余力依旧推着盾面儿,砸得他眼前金星乱冒。所以他现在根本没有办法控制坐骑,还不如听从潘美的建议,去搜搜偷袭者在树林里有没有什么遗落之物,再顺藤摸瓜弄清楚他们的身份。
二人一个负责持刀警戒,一个打起火把仔细搜索。没花多长时间,果然有了发现。只见半尺厚的积雪中,大大小小丢了四个麻布包。每一个里边,都塞满了衣服、鞋袜、被褥、枕头、茶壶、木碗等日用之物,其中一个,里边居然还倒出了一口铁锅。锅沿边缘,殷红色的血迹触目惊心。
“坏了,是契丹人!大人他们危险!”郭信的脸色,在看到衣服鞋袜等物时,就开始发青。待看到连铁锅也被装进了麻袋,立刻跳起来,纵身直奔战马,“快,咱们快追上去,把大人追回来。是契丹兵,契丹兵偷偷南下了!”
“你怎么知道是契丹兵?如果是契丹兵,刚才为何只有一个人放箭?”潘美虽然足智多谋,见识却远不如郭信丰富,愣了愣,一边在后边跟着猛跑,一边大声追问。
“这是契丹正军精锐的标准建制,一名正兵,一名辅兵,一名打草谷!”郭信三步两步冲到自己的战马旁,飞身而上,强忍着阵阵晕眩大声补充。
“打草谷,什么叫打草谷?”潘美也飞身跳上坐骑,与他并辔疾驰,声音被夜风吹得忽高忽低。
“正兵负责杀人,辅兵负责给正兵背盔甲,抬云梯,照看战马,从死尸上割脑袋记功!”郭信的声音,因为过度紧张已经变了调,不管潘美问的重点是什么,一股脑地介绍。“至于打草谷,是契丹那边专有的兵种,负责到民间抢掠,募集一切可能用的物资。”
“那就是专门抢劫了!为何叫打草谷这么怪异的名字?!”潘美听得似懂非懂,瞪圆了略显单纯的眼睛继续刨根究底。
“因为,因为在契丹人眼里,咱们,咱们就是草谷!”郭信牙关紧咬,从喉咙里发出一连串愤怒的咆哮。
注1:发一大章,祝大伙中秋愉快。
注2:近日有人论证,契丹军纪律严明,并不骚扰百姓。打草谷指的不是抢劫,而是契丹军中的一种编制。呵呵,这就让酒徒想问了,他们名字是打草谷,那草谷又是谁?
第五章 草谷(六)
“奶奶的,该死!”潘美嘴里也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咆哮,双脚同时再度用力磕打马镫。胯下的桃花骢被他催得四蹄交替腾空,风驰电掣般,朝着郑子明等人消失的方向追将过去。
郭信担心郑子明等人因为辨别不出对手的身份而吃亏,也把胯下坐骑的潜力压榨到了最大。然而,即便如此,二人也是足足追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在坐骑倒地吐血之前,看到了目标的踪影。
“你们俩可算追上来了,大人正准备派弟兄回头去找你们俩呢!”没等二人放缓坐骑速度,担任外围警戒的陶大春已经举着角弓迎了过来,先是微微一喜,随即迅速将角弓压低,带着几分沮丧的表情招呼。
“抓到那几个家伙了么?他们有可能是契丹人,契丹正军!”潘美根本就没注意到陶大春的表情,一边继续由坐骑带着往前冲,一边大声提醒。
“抓到了!”陶大春点了点头,高声回应,脸上却依旧看不到半点作战获胜的兴奋,“的确是如假包换的契丹兵,马上本事了得。逃命途中,还伤了咱们这边四个弟兄!”
“啊——!”郭信听得心中一惊,追问的话冲口而出,“伤到了谁?大人他没事儿吧!伤得严重么,有没可能救回来!”
“大人没事儿!”陶大春摇摇头,非常沮丧地补充,“可那四名弟兄,有两个当场就不成了。还有两个,从马背上摔下来断了腿,估计养好伤后,也无法再上得了战场!”
“该死!”潘美低声唾骂,翻身跳下,提着一把横刀走向人群,“贼人呢,死了没,没死就给我留一刀。老子倒是要看看,他到底是不是铁打的,怎地如此嚣张!”
“死了俩,还剩下一个!你来得正好,这厮正跟大人装哑巴呢!”一名亲兵红着眼睛回过头,大声控诉。
“让我来!”没等潘美做出答复,郭信已经从他身边一闪而过,“交给我,大人。我专门跟人学过如何审问俘虏,半个时辰之内,绝对让他把小时候偷看别人洗澡的事情都供出来!”
“我给你打下手!”潘美这回没故意挑郭信的毛病,拎着刀,快步追上。
他先前被“我们就是草谷”这句话刺激得不轻,所以心中发了狠,要让俘虏后悔活着来世上一遭。然而还没等将手中的横刀举起来,耳畔却忽然传来了郑子明的声音,“别费事了,这种连人话都不会说的东西,你即便把他千刀万剐,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来。顺子,直接拖到路边找个大树把他挂上去。记得剥光了衣服,让其他契丹狗贼看看,这就是做强盗的下场!”
“是!”李顺儿难得有一次表现机会,大声答应着上前,从地上拽起捆在契丹俘虏双脚处的绳索,用力朝路边猛拖。
“阿巴亥,阿巴亥,要隔阿巴亥巴林斗其……”先前还紧闭牙关一字不说的契丹人,嘴里猛地爆发出一连串惊恐的尖叫,仿佛即将被拖进屠宰场的猪样般,扭动挣扎不停。
“勇士?你这种连别人家饭锅都要抢的狗贼,也好意思自称勇士?”郭信常年跟随柴荣走南闯北,多少懂得几句契丹话,上前狠狠踢了俘虏两脚,大声唾骂。
“巴林斗其,乌拉哈,巴林斗其。巴林斗其喔啊,拔地波尔,不卡拉比!”被俘的契丹人叫嚷得愈发大声,仿佛自己蒙受了多大的冤枉一般。
“奶奶的,你抢劫杀人还有理了不是?既然谁弱谁该死,你现在输给了我们,就老老实实去死。别临死之前还给自己找那么多借口!”郭信闻听,眼睛里头的怒火更盛,举起横刀,用刀背朝着俘虏身上猛抽。
“郭指挥,他说的是什么?他说的是什么?你别把他给打死了,大人说过,要剥光了活活冻死他!”潘美不懂契丹话,见郭信怒不可遏,追上前几步,一边询问一边提醒。
“他说,他是契丹勇士,就该走到哪吃到哪!那几个被杀的人活该,谁叫他们没本事保护自己和家人!”郑子明接过话头,主动给大伙充当翻译。话语里,冷静远远多过了愤怒。
“你有本事!你有本事!”潘美闻听,肚子里也瞬间腾起了半丈高的怒火,追上去,跟郭信一道,用刀背朝着俘虏身上猛抽。
那俘虏吃痛不过,嘴里忽然发出一声大叫,“啊——”。随即,双腿猛地向回一收,将李顺拽倒于地。随即,又是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沉腰曲膝,“呯”地一声,将捆在脚上的绳索挣成了数段。
“想跑,没那么容易!”潘美先是被吓了一愣,随即追上去,挥刀便剁。
那契丹俘虏双手被皮索反捆在背后,无法抢到兵器格挡还击。双脚和身体,却灵活得令人瞠目,躲、闪、腾、挪,转眼间,令潘美的攻击尽数落空。抽冷子,还飞起一脚过来,直奔潘美心窝,试图临死之前,再拉上一个垫背。
“呯!”郭信怕潘美吃亏,抢上前一步,抬腿撩在了俘虏的脚腕子上,将此人撩得倒飞数尺,摔了个仰面朝天。
“我叫你跑,叫你跑!”李顺也终于从地上爬起来,一个纵身坐在了俘虏胸口处,挥起拳头朝此人脸上乱打。其他亲兵紧随其后,也围拢过去,乱脚齐下,转眼间,就将俘虏给打得口鼻出血,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彻底一动不动了。
“别,别打了,他死了,真的死了!”李家寨傀儡寨主李顺儿,这才发现自己愤怒之下闯了大祸,跳起来,挥舞着双手大声喊叫。
众亲兵闻听,赶紧收脚。再看那名契丹俘虏,双眼紧闭,满脸是血,口鼻处,已经全然没有了呼吸。
这下,众人可是有点儿傻了眼。如果要想让俘虏死的话,先前追杀时,就可以将其乱箭攒身。好不容易抓到了活口,什么有用的消息还都没问出来,就失手将其打死了。早知道这样,当初又何必费那么大的劲儿!
正忐忑不安间,却听到自家巡检大人郑子明笑着说道:“死了就死了,没关系。留着他原本也没什么用。他们三个,顶多是偷偷越境过来劫掠财物的散兵游勇。真正的契丹大军,不可能已经渡过了拒马河!”
“这?是,大人!”众人齐齐扭头,对郑子明的说法将信将疑。
往年间,也有契丹强盗偷偷摸过拒马河杀人越货,但通常都是在易县、霸县这些紧邻着汉辽边境的地段,很少深入到定州这么远。只有大规模契丹兵马入侵之时,其斥候才可能提前搜索百里,以免大队人马在向前推进的途中遭受到汉军的伏击。
可若是大规模契丹兵马入寇,易县那边,却不该看不到任何报警的烽烟。毕竟义武军在夏天时,光是烽火台,就沿着拒马河修了三十余座。里边的守军没勇气迎敌,点燃了烽烟再逃命,至少会有一点儿。
“人虽然死了,罪却不能消!”郑子明悄悄向大伙使了个眼色,继续一边向前走,一边大声补充,“还是老样子,把他衣服剥光了,尸体挂在路边树上去。明天若是找到了被他们害死的苦主,我这个巡检司,也算对地方上有个交待!”
“是!”众人被郑子明的小动作弄得满头雾水,迅速扫了一眼已经“死去”的俘虏,有气无力地答应。
“只可惜了,这厮一句汉话都不会!”郑子明冲着大伙笑了笑,走到尸体旁,用脚尖点着此人的肩窝补充,“否则,留他一命也不是留不得。以他这种身手,无论放在哪里,都必然是个精锐。只要熬上个三五年不死,混个指挥使当也很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