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不敢!”郭信闻听,再度躬身长揖,“在下曾经见过杨将军,不会认错人。在下奉命前来保护我家公子之前,也早就听说了史枢密派您来接应的消息。将军请在此稍候,在下这就给我家公子传讯。他得知将军到来,肯定会亲自出寨恭迎!”
说罢,从胸前大襟后扯出一个竹哨子,奋力吹响,“嘀——嘀嘀嘀——嘀嘀嘀!”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草丛后,岩石间,树梢上,竹哨子一个接一个,传递起相同的声音。当最后一声哨音刚刚落下,群山间,立刻涌起了一阵欢快的鼓点。“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将此间主人的喜悦和欢迎之意,快速送进每个人的耳朵。
杨重贵闻听,心中顿时又喊了一声佩服,“好高明的手段!怪不得把孙山等人吓了个半死!若再给他们两个月时间,恐怕不用任何人帮忙,他们自己就可以一路杀回汴梁!”
“好手段,好一个竹笛传讯!只可惜没用到正地方!好在杨将军手里拿着朝廷的将令,知道自己过来接的是谁。若是换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自己进了哪家绿林好汉的老巢呢!”同样是发现了此间主人的本事,呼延琮心里的感觉,却跟杨重贵大相径庭。从滑竿上艰难地欠了欠身,冷笑着奚落!
“贵客有所不知!”听出他话语里的嘲弄之意,郭信再度躬身行了个礼,非常郑重的补充,“最近大半个月里头,至少有三伙来历不明的山贼试图攻打李家寨。我家公子如果不施展一些手段自保,恐怕根本等不到杨将军来接!”
“这定州的治安如此之差么?居然光天化日之下,半个月内有三伙山贼招摇过市?不会是你家公子招惹了什么不该招惹的人吧?否则,全天下的山贼怎么都盯上了他?”呼延琮再度冷笑着撇嘴,舌尖处隐约已经分出了叉!
他心中恼恨柴荣等人打着自己名头狐假虎威,所以故意在话语中给对方设置陷阱。谁料还没等郭信上当,定州县令孙山在一旁已经被严重误伤。上前几步,躬下身子,淌着满头冷汗解释:“这位将军有所不知道,此地靠近太行山。那呼延琮素来无法无天,想必是拿了别人钱,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派遣手下登门生事!”
“你……”当着和尚面被骂了秃驴,呼延琮被憋得一口气没喘匀,差点儿直接吐血而死。“你哪只眼睛看到贼人是呼延琮派来的。你莫非早就跟呼延琮暗中勾结?!”
“下官只是推测,推测而已!”孙山不明白杨重贵的好友,为何一听见呼延琮的名字就会如此愤怒。抆着头上汗珠,大声解释。“总之,这里,这里靠着太行山太近了。距离县城又稍微远了些。所以,所以下官有时候,真的,真的是鞭长莫及!”
“恐怕不是鞭长莫及,而是故意把鞭子收起来了吧!”见到他窘迫成如此模样,呼延琮心中突然有灵光一闪,撇了撇嘴,大声冷笑。“怪不得你眼巴巴地要登门谢罪,原来,原来是心中藏着这么多小鬼儿!”
“不是,不是,不是!”孙山额头、面孔、脖颈等处,瞬间汗出如浆。摆着手,连连喊冤,“真的不是,将军,您莫瞎猜。这位,这位郭壮士,你切莫听他瞎说。下官,下官……”
“行了,见了郭公子之后,你当面跟他说吧!”见再继续纠缠下去,大汉国官吏的脸就被孙山给丢尽了,杨重贵忍无可忍,厉声喝止。随即,又快速将头转向郭信,“麻烦你跟你家公子说一声,杨某跟这姓孙的,只是巧遇。彼此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第二章 风云(五)
他素来心高气傲,先前肯带着孙山一道来李家寨,已经是给足了孙氏一族人情。此刻察觉后者居然还有其他龌龊勾当瞒着自己,立即失去了继续搀和下去的兴趣。将手一挥,果断划清双方之间的界限。
那县令孙山,顿时面如死灰。接连后退了数步,喃喃地自辩,“下官,下官真的,真的没故意放贼人来攻山。下官,下官知道郭公子到了此处之后,想巴结都没机会,怎么可能再勾结贼人前来害他?这,这地方山高水恶,下官手下又没有足够的兵马可用。有时候即便想帮忙……”
“原来是县令大人亲自莅临,失敬,失敬!”出乎所有人意料,关键时刻,郭威派来贴身保护柴荣的亲卫郭信,竟没对孙山表现出丝毫的敌意。主动上前,向此人拱手施礼。
县令孙山的脸上,瞬间就有恢复了生全部机。一跳三尺,整顿衣衫,以晚辈之礼躬下身体,长揖及地,“不,不敢。孙某,孙某早,早就想来拜见郭公子。只是,只是先前几次派手下来送信,都,都没,没得到郭公子的回应。这回不得已,才死乞白赖跟着杨将军凑做了一堆儿!”
“我家公子先前也有许多苦衷,不愿牵连无辜,所以才没接县令大人的信,以免将你拖进是非漩涡。怠慢之处,还请县尊大人勿怪!”郭信微微一笑,顺口给孙山喂了一粒儿定心丸儿。
前一段时间装扮成山贼来偷袭的那几波人马,被郭荣、赵匡胤和宁子明三个指挥着乡勇斩杀了大半儿。还有一小半儿则做了俘虏,此刻正在陶大春的监督下,轮番扛石头替几个寨子加固寨墙。这些“山贼”的真实身份和来历,当然早就被问了个清清楚楚。里头的确没有孙家的爪牙,所以郭家和孙家之间的仇怨,就没积累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对县令孙山,郭信个人认为前面的敲打已经足够了,自己没必要展露出更多的敌意。
“不敢,不敢!”县令孙山如蒙大赦,双手抱拳,连连打躬作揖。“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应该的,应该的,孙某心里明白,明白得很!”
“多谢县尊大人!”郭信笑呵呵地给孙山道了声谢,再度将面孔转向杨重贵:“将军有所不知,其实前往李家寨的山路不止是脚下这一条。当地人都知道这个山谷里有埋伏,所以通常会从这里向南绕行二十里,走陶家庄那边。如果山贼不是本地人,又贪图路近,就难免被逮了个正着!”
“噢,怪不得接连三波贼人,都没从你家公子手上讨到任何便宜走!”杨重贵的眼神亮了亮,饶有兴趣地点头。
“我家公子这些年南来北往替枢密大人筹集军资,每到一处,最喜欢了解的便是民风和地势。”郭信虽然是个武夫,口齿却极为便利。三两句话,便把自家公子的身影贴得金光四射,“而那联庄会的百姓,以往又受尽了李有德等辈的欺压。百姓们被我家公子救离了苦海之后,无不欲效死力。所以地利,人和这两样,都已经被我家公子给占了,至于天时,那些盗匪连真实身份都不敢露,只敢偷偷摸摸,老天爷又怎么会看得起他们?”
“嘿!你倒是会说!”呼延琮听得连声冷笑。
“郭公子真不愧出身于将门,就是利害!”县令孙山听了,却是高高地挑起了两根大拇指。
杨重贵虽然明知道郭信在替自家公子脸上贴金,有了前面的那些好印象做铺垫,却也不觉得对方的话噪呱。随口夸了两句,将话头一转,便问起了上几场战斗的细节。
那正是郭信最得意的地方,立刻抖擞精神,从自己抵达李家寨之后所参与的第一场战斗开始说起,挨个往下捋。将每一场战斗的过程和画面,都讲得悬念丛生,精彩绝伦。好在柴荣来得足够快,否则,由着他的性子吹嘘下去,四周山坡上的树木就得被大风连根拔起,扶摇不知道几百万里了。
“郭信,你又在胡吹大气!”一见四周围听众含笑不语的表情,柴荣就知道郭信又开起了书场,远远地瞪起眼睛,大声呵斥。
“我,我,公子,我,我只是实话,实话实说,稍微,稍微夸张了一点点,就一点点儿!”郭信跟柴荣关系很近,虽然红着脸,却是尴尬多过畏惧。抬手搔搔头上青草,讪讪地回应。
“你不去茶馆里当说书匠,真是屈才!”柴荣又笑着数落了他一句。快走几步,朝着杨重贵抱拳,“杨将军,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郭某迎接不及,恕罪,恕罪!”
“份内之事尔,郭兄不必客气!”杨重贵轻轻拱了下手,笑着回应。“即便杨某不来,以郭兄的本事,过些日子也可以带领手下弟兄……”
他跟柴荣以前就见过面,但是彼此之间不属于同一派系,交往着实不多。所以此番重逢,难免就要相互客套一番。谁料一句话没等说完,县令孙山已经迫不及待地冲上前,“噗通”一声拜倒,“下官孙山,久闻郭公子大名,今日能当面拜见,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这位是……”柴荣事先只接到号角传讯,知道杨重贵已经到了,却不清楚杨重贵身边还有哪些人相陪。忽然间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文官趴在了自己脚下,愣了愣,诧异写了满脸。
“他,他是定县令。半路碰上的,自己死皮赖脸跟过来的!”虽然跟自己没任何关系,杨重贵依旧被孙山的表现弄得好生尴尬,主动向远处走开了两步,皱着眉头解释。
“原来是县尊大人到了,失敬,失敬!”柴荣恍然大悟,声音瞬间提高了一倍。
然而说话的声音虽然大,他却并未主动伸手将孙山搀扶起来。而是侧着将身体挪开了数尺,笑呵呵地向杨重贵发出邀请,“杨将军一路鞍马匆匆,想必辛苦得很。客气的话,郭某就不多说了!郭某已经提前命人煮上了新酒,给将军和弟兄们接风洗尘,请诸位且跟我来!”
说罢,上前拉起杨重贵一条胳膊,笑呵呵地走在了前头。
同来迎客的庄丁们,立刻动手搬开堵路的树干、石块,顺便用树枝标识出沿途的陷阱。折赛花带着自家丈夫麾下的弟兄,命人抬起呼延琮,鱼贯而入。一直到山谷空了大半儿,也没有人想到从地上将县令孙山给搀扶起来。
县令孙山,又羞由气,却没胆子当场发作。只尴尬得眼前一阵阵发黑,额头脊背等处,汗流滚滚。正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时候,耳畔却又传来了郭信惊诧的声音,“呀,这不是县尊大人么?您怎么还跪在地上!怪我,怪我,明知道我家公子忙,也没想起来替您解释一二。您老千万别往心里头去,千万别往心里头去!”
第二章 风云(六)
“王八蛋,串通起来,合着伙欺负老子!”县令孙山心里头暗骂,脸上,却瞬间又堆满了谦卑的笑容,“没事儿,没事儿,郭公子跟杨将军是老相识了,突然在这里遇上,心里头当然高兴得不得了。偏偏下官又是冒昧前来……”
“那您是跟我进去,还是先回县衙,改天再来?”郭信伸手于孙山腋下,做虚托状。
“都已经到这了,当然是进去!”县令孙山狠狠咬了一下牙根,“腾”地站起身,大步流星朝里走去。
与其同来的定县官吏们互相看了看,也耷拉着脑袋紧紧跟上。每个人心里头都又羞又气,但每个人心里头也都明白,今天这份折辱,是大伙自己找的。先前受幽州杨家的所托追杀别人的怨仇,表面上虽然用县尉刘省的人头应付了过去。私底下,双方却谁都清楚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儿。所以郭公子没当场下令赶人,已经算给了大伙面子。大伙没资格跟人家要求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