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个倒不是最近读的!”宁彦章抬手,再度指向自己的脑袋,“以前应该也读过一些。只是这里受过伤,所以,时灵时不灵!”
“这个理由倒是不错!”常思摇头而笑,“那到底什么时候灵?”
“晚辈不清楚!”
“什么时候不灵?”
“好像也不由晚辈自己来决定!”
“啊?哈哈,哈哈哈……”
“嘿嘿,嘿嘿,嘿嘿……”
“将军,道观前后,已经清理干净了!”正当一老一小对着打哑谜之时,有个年龄看上去与韩重赟不相上下的骑将策马冲了过来。先狠狠瞪了宁彦章一眼,随即拱起手向常思请示。“杀一百一,俘虏七百六十三。还有两百余人逃进了山里头,韩将军正带人继续追剿!”
“派人给韩重赟传令,除恶务尽!”常思毫不犹豫地挥了下手,大声命令。
“是!”年青的骑将大声答应,却没有立刻离去,而是看着常思,继续大声请示道,“俘虏,俘虏里官职最大者,便是那个姓李的。他自称是衙内亲军步将,受二皇子指使而来。还有一群地痞流氓,则自称是郭允明的手下!”
“胡说,二皇子怎么会做如此糊涂之事。一定是他们胡乱攀污,败坏殿下和郭大人的名声。”常思狠狠地瞪了年青的骑将一眼,随即不耐烦地挥手,“也罢,既然他们不知悔改,死到临头还要拖别人下水,你就去给我把他们全都杀了便是。全杀光,一个不留!”
“这……”年青的骑将被吓了一哆嗦,犹豫着不知道是否该去执行。姓李的家伙跟自己这边很多人都认识,肯定不是假冒的亲军步将。地痞流氓们在马刀之下,也未必有胆子集体撒谎。而一下子杀掉这么多“自己人”,饶是常节度以往立下过大功,恐怕也很难向刚刚登基的皇帝陛下交代。
“叫你去杀你就去杀,啰嗦什么?!”常思竖起眼睛,声音忽然变得极为冷酷。“都抢到老子女儿头上了,老子若是再忍,下次还不是随便一个人找一个狗屁理由就敢灭老子满门?去,给老子杀!如果你胆敢放走一个,老子就拿你小子抵账!”
“末将遵命!”年青的骑将又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策马如飞而去。
还没等他的身影去远,常婉莹却又拖着常婉淑,踉跄而至。脸上再也没有先前那种委屈,取而代之的,则是深深的负疚,“阿爷,姐姐说,姐姐说,汉王他,他撤了您的职!女儿不孝,拖累父亲您了!”
说着话,她屈膝下去,挡在自家父亲和宁彦章之间,长跪不起。
“不是撤职,是高升。你老子高升了,泽潞节度使,掌管好大一片地盘呢!”见女儿终究免不了胳膊肘向外拐,常思叹了口气,苦笑着摇头,“起来,起来!哭什么?老子高兴还来不及呢!泽潞节度使啊,从此往后,你老子也是一方诸侯了!这加官进爵,又算哪门子拖累?!”
常婉莹力气没自家父亲大,抽泣着被后者从地上拉起。内心深处,却愈发地感觉愧疚。她原本以为,凭着自家父亲与刘知远的交情,自己哪怕做了些出格的事儿,也不会让父亲受到太多牵连。却万万没想到,自己最近一段时间的所作所为,恰好促使刘知远下定决心,将自家父亲永远赶出了朝廷决策中枢。
在北来的路上,宁彦章曾经路过泽、潞两州,知道那边非但人丁稀少,还到处都是土匪的巢穴。常思此去,没有十年八年的卧薪尝胆,根本不可能真的掌控该地,更不可能成为与眼下符彦卿、李守贞等人比肩的一方诸侯。而六军都虞侯,进了汴梁,哪怕是刘知远再不念旧情,至少一个枢密副使的职位是跑不了的。稍加运作,便有可能成为三公之一,富贵绵延数代!
想到这儿,他心里头不免也觉得对常思亏欠甚多。走上前,冲着对方郑重拱手:“没想到拖累前辈这么多,晚辈先前的话,过于不知轻重了。还请前辈见谅!”
“罢了,已经发生的事情,说他作甚!”常思白了他一眼,长长地叹气。对他常某人来说,进不进枢密院没什么要紧,做不做一方诸侯,也无所谓。难过的是,自己跟刘知远同生共死这么多年,到头来,却终究未能过得了富贵关。所谓“苟富贵,勿相忘”,终究还是一句空话。人一登上了皇位,昔日的手足之情,就立刻烟消云散。
“的确,晚辈多嘴了!”宁彦章被常思的大度弄得不知所措。讪讪地推开数步,红着脸道。
“唉——!”常思闻听,又冲着天空喷出一口长长的白雾。随即,一手搂着自家女儿,一手指点宁彦章,“老夫不会杀你。但是你小子,也不能离开老夫视线之内。老夫麾下还缺个骑将,不知道你会不会觉得委屈!”
“单凭将军差遣!”这个弯子转得着实太急,宁彦章差点又没能跟得上。犹豫了好一阵,才笑着拱手。
比软禁好一些,算是羁绊。刘知远不较真儿,自己就能继续顶着一个骑将的头衔厮混。如果刘知远非要将二皇子或者二皇子的尸首送往汴梁验明真伪,恐怕老常立刻就会将自己交出去,而不是冒着被刘知远派兵征剿的风险,继续为自己挡风挡雨。
“宁彦章这个名字不好!”常思又摆了摆手,忽然间就变成了一个忠厚长者,当着自家两个女儿的面儿,笑着指点,“不好,即不好听,又太响亮。并且这个名字已经传开了,你绝对不能再用!”
“那晚辈就再改个名字就是,只要不再改姓氏便好!”宁彦章知道他说得有道理,欣然答应。
自己想要平安脱身,就少不得常思帮忙。而宁彦章就是石延宝,这已经是河东文武的共识。所以,自己只能弃了现在这个名字,以避免将来的麻烦。
“干脆,以字为名算了!铁枪王彦章字子明,从今往后,你姓宁,叫子明便是。”常思略作沉吟,大笑着补充,“老夫麾下骑兵左都将宁子明,原本为泽州地方良家子。慕老夫威名,特来相投。每战必身先士卒,老夫能荡平泽潞二地,其人功不可没!哈哈,哈哈哈,老夫乃路泽节度使常思,此番前去赴任,虎躯一振,英雄豪杰纳头便拜!”
“哈哈哈,哈哈哈哈……”山谷间回声荡漾,循环反复,萦绕不绝!
头顶上的乌云瞬间散开,阳光洒满在场每个人的眼睛。
注1:五代朝廷轮替极快,最长的后梁不过十六年。后唐十三年,后晋十一年。
第二卷 永遇乐
第一章 问道(一)
“呼——!”攻城弩带着凄厉的风声从半空中掠过,将一名正在挥刀督战的契丹将领直接提了起来,远远地落入城内,不知所踪!
“述澜大人,述澜大人——!”城头上,响起一阵慌乱的惊呼。紧跟着,数以千计的羽箭冰雹般朝着床弩所在位置砸下。但这些羽箭发挥不出任何作用,它们的有效射程最远也超不过一百五十步,而汉军的床弩却都架设在距离城墙二百步之外,并且每一架床弩之前,都装上了厚厚的门板。
“呼——!”“呼——!”“呼——!”“呼——!”更多的攻城弩脱离弩床,飞上汴梁城头。两尺长的弩锋,一丈长的弩杆,被烈日晒得耀眼生寒。凡是被弩锋命中者,无论是手持举盾,还是身穿明光铠,结果都是一样。
精钢打造的弩锋就像戳纸一样,戳破厚厚的盾牌和沉重的铁甲,将保护在盾牌和铁甲之后的人穿在上面,继续飞翔。而被命中者却不会当场死去,在飞翔的途中不停地张牙舞爪。鲜血、碎肉还是屎尿一类的东西,则从半空中淋漓而落,将地面上躲避不及的兵卒们淋得满头满脸。
“哇——!”一名契丹十将从脸上抹掉半截肠子,俯下身体,大吐特吐。自从去年滹沱河之战到现在,他连一场像样的战斗都没打过,身体的反应能力和耐力都大不如前。而汴梁城内的纸醉金迷,又极大地消磨了他与生俱来的野性。让他在直面自家袍泽死亡之时,反应比周围的“梁军”还要不堪。
周围的“梁军”,则纷纷将身体缩在城垛之后,透过射孔朝着外边不停地放箭。能不能射到人暂且不说,至少,得让刘知远明白,大伙也不是可以随便拿捏的鱼肉,想要进入汴梁城,多少也点给足了价钱。
他们都是大辽国国舅,汴梁留守萧翰花费重金从各地征募而来的老卒,有的李存勖当皇帝时,就已经上过战场。还有的,则先后在梁、唐、晋、蜀的旗帜下效过力,这辈子除了提刀厮杀外别无所长。如今看在钱的面子上,替契丹人所建立的大梁国打一仗,也不算多管闲事。毕竟刚刚被契丹人用绳子捆着押上龙椅的大梁国皇帝李从益,乃为前唐明宗皇帝嫡系子孙,绝对算得上是正根正朔!(注1、注2)
当然,指望大伙把刘知远打败,那也是痴人说梦。拿多少钱干多大事儿,这是老卒们所奉行的行规。今天大伙之所以能蹲在城垛后向下放箭,是为了回报萧翰大王当初给的赏钱。待付出和收入差不多平衡了,或者城外的刘知远主动开出了高价,大伙自然就会收起弓箭,对城内的契丹人和大梁皇帝的爪牙们倒戈一击。
满怀心事时射出的箭矢,当然无法给进攻方造成太大的干扰。很快,就有大队的汉军高举着盾牌,来到了护城河畔。两名背着步军指挥旗的将领,沿着河畔左右跑动。转眼间,就以护城河为边界,架起了一堵半丈高,三百余尺长的盾墙。紧跟着,两队弩手踩着鼓点儿,走到了盾墙之后。立正,分散排列成稀疏的三排,躬身,用脚踩着弩臂开始挂弦!
“三才弩呢,三才弩,怎么还不发射?射,赶紧发射弩箭杀散他们。别,别给他们放箭的机会!”几名契丹百人将尖叫着,从敌楼里跑了出来。铁跌撞撞地冲向架设在马脸和敌楼底部的三才弩。
汴梁城的防御设施非常完善,这种一丈长短,架着三根弓弦的三才弩,在城墙的每一处宽阔位置,都摆了不下五具。如果早点儿利用起来,刚才根本轮不到刘知远手中的床子弩嚣张。更轮不到汉军将数百具擎张弩大模大样地摆在护城河边上!
“坏,坏了!”趴在三才弩旁边的一众“梁军”队将,哭丧着脸冲着他摆手。“有人,有人昨天夜里偷走了弩钩!”
“弩弦上被人偷偷撒过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