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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叔叔伯伯,不要劝了,你们的意思,我心里明白。但是既然咱们身份已经暴露了,就没必要再装下去了!”宁彦章先冲大伙做了一个罗圈揖,然后笑着补充,“先前那种担惊受怕的日子,我其实早就过够了。如今能托庇于汉王羽翼之下,正是求之不得。况且如今天下大乱,契丹人四处劫掠,老百姓个个活得生不如死。能在汉王的辅佐下,早日重整山河,也算我石家,未曾辜负多年来万民供养之恩!”
“你……?”余斯文等人个个把眼睛瞪了溜圆,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少年人变了,短短一天半时间没见,就变得无比之陌生。陌生到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这就是数月来,自己亲眼看到一天天恢复健康,一天天慢慢长大的那个小胖子。陌生到他们感觉,自己此刻面对的是一个如假包换的龙子龙孙,举手投足间都充满了帝王之气。
“我还有一个亲军指挥使,名叫宁采臣,郭长史可否能让他来平安见我?”又给了大家伙一个宁静的笑容,小肥缓缓分开呆呆发愣的众人,缓缓走向了郭允明,在距离对方五步之遥的位置,缓缓站稳,宛若山岳。
郭允明稍作迟疑,旋即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后退半步,轻轻拱手,“此事,可以包在微臣身上。待殿下过了黄河,微臣立刻修书给韩朴将军,请他派宁指挥亲自来伺候殿下!不过……?”
话语顿了顿,他做欲言又止状。
“怎么,会教你很为难么?不妨说出来听听!”小肥对此早有预料,笑了笑,低声询问。
“那倒是没什么好为难的,微臣毕竟是武英军的长史。调一个参军过来,应该没太大问题。但是……”郭允明抬手先抹了抹脸上的血迹,面目瞬间变得有些狰狞。“卑职先前听说殿下的记忆力时好时坏,不知道如今可有改观?!万一微臣将他调了过来,殿下却又忘记了曾经交待微臣做过此事,那微臣可就两头不是人了!”
“这个啊,让郭长史挂怀了!”小肥抬起手,笑呵呵地指向余斯文等人,“先前主要是他们几个都不在,我心情极差,所以记忆力就大受影响。如果他们和宁指挥都活得好好的,能有个合适地方安居乐业,并且让我一直听不到坏消息,我的心情自然会越来越好!”
“噢,原来如此!”郭允明歪了下脑袋,做恍然大悟状。脸上的血痕依旧红一道,白一道,让人根本无法看清他的真实面容,“卑职白天进献给殿下那卷书,据说可以帮助殿下稳定记忆。不知道殿下读过之后,是否真的有所收益?”
“唉,最近日子过得颠沛流利,孤哪有什么心情读书啊!”小肥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收起笑容,大声长叹,“特别是昨天,孤还有几个亲信,稀里糊涂地就战死于沙场之上。一想到他们跟了孤家那么久,死后连块正经墓碑都没有,唉,孤,孤家这心里就根本平静不下来!”
“那殿下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微臣?!”郭允明又是微微一愣,随即笑着嗔怪,“殿下久居深宫,不理睬民间俗事,所以觉得非常麻烦。但对微臣来说,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迅速回转头,他从骑兵队伍中揪出一个倒霉的都头,“这样吧,李文丰,正好你也听见了。回头去找人买几口上好的棺木,再请几个手艺高超的石匠。按照殿下提供的名字,去把几位忠义之士尸骸收敛厚葬!如果他们身后还有家人,也上报于我,从厚抚恤!这两件事,你可能做得好?!”
“末将愿为殿下和长史效劳!”李文丰躲避不及,只好躬身下去,大声答应。心里头,却将郭允明的祖宗八辈儿骂了个遍!
“姓郭的,老子日你八代先人。老子是扒了你的祖坟,还是干了你的婆娘?竟逼着老子去跳火坑?!万一老子出了事,即便做鬼,也要天天跟着你,天天往你脖子上吹冷风!”
谁都知道,改朝换代之时,升官发财的机会最多,但掉脑袋的危险也最大。特别是跟前朝皇帝沾上边的事情,最是招惹不得。万一弄得稍有不慎,非但血本无归,甚至连死都死得稀里糊涂。
可偏偏郭允明是他的顶头上司,偏偏这件倒霉的事情从天而降,直接落到了他的头上,让他连躲的机会没有!
第三章 众生(二)
武英军长史郭允明,却不会在乎一个小都头心中的抱怨。冲他摆了摆手,然后再度将血淋淋的笑脸转向小肥,“殿下最近几个月侧身草莽,也许自己不觉得,在微臣看来,举手投足间,却已经染上了许多江湖之气。这些小节对着微臣时当然无所谓,但万一对着汉王,或着世间其他封疆大吏,嗨,请恕微臣直言,他们恐怕会对殿下大失所望!”
“唉,没办法的事情!你也知道,孤这里受过伤!”小肥指指自己的脑袋,做无奈状。“好在路上还有时间,就烦劳郭长史慢慢教孤!孤一点点学,总是能学得好!不过……”
“殿下有什么需要微臣代劳之事,直接下令就好!微臣必将竭尽所能!”郭允明原本就没指望小肥能按照自己的要求,白白学习皇家礼仪,毫不犹豫地请他直接开价。
“孤不喜欢做马车,更不喜欢被保护的过于周全!”小肥又笑,将“保护”两个字,说得极为清晰。
“哎呀,先前对殿下的保护,的确太严格了!”郭允明一拍自己大腿,满脸懊悔,“这样,等到了对岸,微臣立刻给殿下更换马车。至于今晚,反正殿下已经出来了,就暂时对付一宿,不知道殿下以为如何?!”
“那就凑合一晚上吧,孤不能让你太为难!”小肥朝岸上看了看,只看到空荡荡荒野,知道对方说得不是瞎话,笑着点头。“不过,孤这些侍卫们兵器,最好让他们都带着。这黑灯瞎火的,万一有个野兽偷袭,孤着了急了时候,总得有个依仗!”
“嗯——!”郭允明低声沉吟。从内心深处,他绝对不愿意让余斯文等人继续拿着武器。然而经过一整天的反复交手,他已经清楚地意识到,眼前这个白白胖胖的小家伙,绝对不是傻子,并且远比他表面给人的印象聪明。跟聪明人打交道,就不能做得太过分,以免对方在路上隔三差五就又得了头疼脑热之类急症,让自己束手无策。
想到这儿,他笑着微微点头,“兵器的事情,倒是好商量。他们是殿下的亲随,理当贴身保护殿下。但如今世道大乱,人心难测。万一他们中间躲着什么细作之类,不小心伤害了殿下,或者偷偷送出什么消息。嘶——!微臣过后肯定难辞其咎!”
“你才是细作!”
“你们全家都是细作!”
“姓郭的,你休要血口喷人!”
“想杀就杀,胡乱栽赃嫁祸,算什么好汉?!”
……
众瓦岗豪杰先前一直眼睁睁地看着小肥跟郭允明讨价还价,却谁都没本事插嘴,正憋得心中火烧火燎。猛然听对方居然冤枉自己是细作,立刻跳着脚破口大骂。
“诸位勿急,本官不是故意冤枉尔等。本官只是有一件事情,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郭允明也不生气,冲着大伙拱拱手,笑着补充:“本官回太原的道路和渡口,按理说只有极少的人知道。连他们当中……”
侧转身,他指了指躲避不及的众骑兵,“他们当中,大多数人都不清楚。但诸位却偏偏能赶到本官前头,还轻而易举地夺取了渡船。这件事,不知道几位当家人能否给郭某一个解释?!”
这的确是一个巨大的破绽,如果不弄清楚,郭允明睡觉都无法安生。要知道,如今有资格窥探汴梁皇宫的,可不只是他家主公刘知远一个。成德军节度使杜重威,归德军节度使高行周,天平军节度使李守贞,祁国公符彦卿,都对着忽然空出来的皇位虎视眈眈。
后面这些人与汉王刘知远的情况差不多,都是手握重兵,但威望和实力,却不足以压得其他几人向自己效忠,急需“辅佐”一个“真命天子”,来号令诸侯。而从瓦岗众这次伏击的准确程度来看,也远远超过了普通绿林水准,十有八九是受了那几位节度使的细作指点所为!
所以哪怕是冒着再度跟小肥翻脸的危险,郭允明都必须把瓦岗众的幕后指使者给找出来。否则,一旦让小肥落在别人手里,汉王刘知远就优势尽失,先前所有努力也成了为人做嫁衣!
接下来发生的事实也仿佛正如他所料,余斯文和李晚亭等人闻听,老脸顿时开始发红,一个个恼羞成怒,“解释个屁!你是老子什么人,老子还得解释给你听?!”
“老子就不告诉你!有种你就放马过来,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瘌!”
“小肥,别听他挑拨离间。我可以拿脑袋保证,今晚这里头没有一个奸细!”
最后那句话,当然是解释给宁彦章听的。让少年人愣了愣,不知道自己应该立刻表示相信,还是应该借助郭允明之手,将事实真相弄个清楚明白。
最近几天实在被骗得太多太狠,少年人已经变得过分敏感。轻易不愿再相信任何人,哪怕这个人前一刻,曾经表现的多么义薄云天。
正犹豫间,耳畔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紧跟着,指挥使韩鹏的身影就冲破了夜幕。
只见此人,飞身跳下马背,满脸尴尬地附在郭允明耳边,小声嘀咕:“启禀长史,%$&&65!……”
后面的话,小肥一个字都没听见。但是他却可以清晰地看见,郭允明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红一道黑一道的脸孔紧跟着开始抽搐不停。让人根本无法分辨出,这一刻,此人到底是在哭,还是拼命忍着不要笑出声音!
下一个瞬间,那艘挂着灯笼的大船,也被几名骑兵,用战马拉着缆绳逆流拖回。船头上,灯光下,有个熟悉的身影,手摸着自家后脑勺,讪讪而笑,“小肥,真,真对不住。我,我这次准备得太不充分了。没,没想到他们如此难对付。下,下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