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鸿稍稍推开窗户,冷风嗖嗖灌入,他一点也不在意,透过狭窄的窗缝,向斜对面亮灯的屋子窥望,右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想象着柔剑刺出的景象。
这是上山拜访金鹏堡的前一天晚上,龙王带领四名护卫与大量卫兵入住南城,上官鸿即是其中之一。
在外飘荡多日,终于重返石堡,身份却已变为敌人,上官鸿对此恐惧万分,四谛伽蓝里独步王的偶尔几眼仍然深深印在心中,父亲的目光就像是老练的行刑者,还没动手,仅仅是亮出刑具,就能将犯人吓得半死。
上官鸿觉得自己就是从石堡里逃出来的犯人,即使跟随着胜利者重返旧地,仍然无法制伏心中的颤抖。
唯有缠在腰上的短短柔剑给予他一份安慰与自信。
他盯着龙王的房间,将屋子里彻夜不睡的男子想象成近在咫尺的对手,龙王也是他害怕的人,程度稍低一些,正适合磨练意志与胆量。
隔着整座庭院,龙王不会发现他的窥望,就是用这种自欺欺人、毫无危险的方式,上官鸿渐渐感受到悬在头顶的生死压力,也找到了某种自信,对于荷女传授的晓月剑法,他有了更深的理解:求生是最大的力量之源,所谓的杀人,不就是为了不被杀吗?
上官鸿渴望生存下去,即使身体残破不堪、伤痕累累,仍然无比珍惜剩余的部分。
龙王带来的压力恰到好处,不像独步王那么凌厉直接,上官鸿可以慢慢接受,右手在剑柄上越握越紧,拔剑的冲动就像是当年与孟夫人的偷情,明知其中尽是屈辱与危险,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扑上去。
他再也享受不到男女之间的快感,只好在锋利的剑刃上寻找替代。
他想拔剑,迫切地想要拔剑,好像再晚一点,就会有一柄看不见的兵器刺进自己的身体,他要保护自己的安全,就必须先发制人。
窗外突然出现另一双眼睛,冷冷地盯着一触即发的上官鸿。
就算是鬼魂在外面飘过,上官鸿的惊恐也不会更甚,一瞬间,全身的血液都变成了冰块,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爆裂,一下子空无一物,真气却像倾泄而下的瀑布,急速地在经脉中运转。
上官鸿终于拔剑刺出。
那双眼睛早已感觉到危险,趁着上官鸿受惊一愣的时候躲到一边,“咦,你的武功真的见长啊?”
上官鸿在最后时刻改变主意,这一剑没有使出全力,结果胸口却像是挨了重重的一锤,一股郁气从腹部直冲上来,喉间一甜,差点吐出血来。
上官鸿大吃一惊,荷女传授晓月剑法的时候,虽然说过力量用得越足越好,可没说过留有余劲会造成致命后果,他之前用任何力道都没问题,这次怎么会伤到自己?
上官鸿百思不得其解,但也隐隐感到,刚才那一剑若是全力刺出去,威力必然远远超过往日的水准。
“是你。”上官鸿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后悔刚才手下留情。
“当然是我。”上官飞的眼睛又从窗缝外出现,他也是龙王选择的四名护卫之一,“大半夜不睡觉,你盯着龙王的房间干嘛?还一脸杀气。”
上官鸿关上窗户,拒绝回答,只要龙王不问,他犯不着向任何人解释。
上官飞推门而入,留出退路,“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害怕回石堡,希望龙王收回成命,可又不敢吱声,对不对?”
上官鸿盯着这个他最痛恨的仇人,“我想什么用不着你管,金鹏堡也没什么可怕的,在龙王面前不过是一只蚂蚁。”
上官飞其实比上官鸿更害怕,私下里哀求过龙王,遭到断然拒绝,他又向母亲求助,孟夫人竟然支持龙王,要求儿子必须拿出未来独步王的气势进入石堡。
母亲难道不明白,他若是能坦然面对父亲,根本就不需要龙王的保护?上官飞真希望自己能大病一场,好躲过这场劫难,他做了尝试,故意胡乱运行真气,想弄出点走火入魔的症状,结果体内寒气刚一露出苗头,他就放弃了,与其忍受这种地狱般的痛苦,不如硬着头皮去见父亲。
他决定用另一种方式缓解恐惧,于是来见同父异母的兄弟。
“唉。”上官飞长叹一声,转身关门,坐在一张椅子上,“其实我怕得要死,跟石堡无关,那是个好地方,可是……可是一想到王主,我就觉得脚都软了。”
屋了里没点灯,两人就这么一坐一站,上官鸿仍然保持着警惕,不明白上官飞向自己诉苦有何用意,“人人都害怕他。”他勉强回了一句,如果上官飞怕的是别人,他必然出言讽刺,只有独步王例外。
他们都是独步王的儿子,而且是不受宠的儿子,哥哥们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对父亲的恐惧只有他们两人能彼此理解。
“我从小就害怕他。”上官飞继续说,“每次梦见他都和杀人有关,肢体横飞、血浆飞溅,不怕你笑话,我到十岁的时候还尿床,就是被噩梦吓的。”
上官飞主动谈起小时候的丑事,上官鸿惊讶之余,警惕也消除不少,忍了一会才说:“都一样,我从前一直跟母亲说,能不能搬出石堡,就算沿街卖菜,也比住在石堡里安心,那时我还不知道王主是……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