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南屏花了整整两天两夜,才捕捉到那个飘忽不定的影子。
他按照龙王的要求躲避得意楼弟子,倒不是因为害怕,作为唯一独修斟情秘要的人,他的武功已经高于大多数同门,顾慎为只是希望借此达成一种平衡,使得那些怪人不敢轻举妄动,如果他们手里真有上官如的话。
初南屏从未离开龙庭,在一马平川的草原上,遍布帐篷的城市才是适合隐藏形踪的地方,他一直在龙军营地周围潜藏,监视那些监视者。
营地外面有许鬼鬼祟祟的家伙,或明或暗,不分昼夜地观察营内诸人的一举一动,初南屏的任务很简单,无需打扰这些人,也无需向营内发出提醒,他只保证一件事,当龙王悄悄外出的时候,身后不会跟着尾巴。
这种事从未发生过。
可是第一天夜里,他就发现一点异常情况。
没有影像,也没有声音,就像地面上迅速掠过的一团云影,初南屏突然间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身边经过,转瞬即逝,轻微得像是一次幻觉。
长期处于戒备状态的人常会草木皆兵,这一次却不一样,初南屏心中产生奇怪的感觉,好像只要及时回头,幻觉就会变为真实。
白天他应该藏在一顶事前租好的帐篷里休息,但他睡不着,于是易容之后,围着龙军营地绕圈,一圈比一圈扩大。
他从来没有熟练掌握杀手技巧,但他有耐心,观察细致,一整天下来,终于整理出一条隐蔽的路线来,如果他想监视龙军营地,又不想被人发现,就会选择这条路线。
当天夜里,初南屏在规划好的路线上悄悄巡视,每隔一个时辰改变一次方向。
那种云影掠过似的感觉又出现一次,当他转身跃去时,却已失之交臂,还险些让他暴露。
两名得意楼弟子跳了出来,初南屏迅速逃离。
在这之后,巡视任务变得艰难了,龙军营地外面此前有四名得意楼弟子,在发现目标的行踪之后,马上又调来四个人,分守不同位置,初南屏只能绕开最佳路线,在更外围绕圈子。
第二个白天,初南屏没有离开帐篷,养精蓄锐,将大量时间花在琢磨剑法上。
他从来不知道恐惧是什么,所以今晚还要追寻那片奇异的影子。
这个晚上,龙王与玉清五老交手之后混入王宫,木老头带着上官飞稀里糊涂地准备参加一场暴乱,初南屏则两度陷入危机。
对这名具有奇特领悟力的少年剑客,得意楼志在必得,在八名弟子之外,又邀请了几名帮手。
初南屏第一次遇险,出手的是一名黑衣蒙面人,看装扮很像金鹏杀手,手段却完全不同,手握一柄北庭式的弯刀,猛地冲出来,像一头迷路的野牛。
初南屏只对为数不多的杀手原则记忆深刻,其中一条是:如果敌人突然跳出来,最好的应对方法不是转身逃跑或是左右躲避,那里很可能有陷阱等着你,而是迎面冲上去,敌人身后才是安全所在。
这并非百分之百准确的原则,这一回却应验了,初南屏拔出单剑,挡住敌人的同时与之抆身而过,立刻钻进阴影,顺着一条他早已熟悉的路线逃亡,在他身后,数名埋伏者追了一会,很快放弃。
初南屏兜了一个圈子,又回到营地外围,他对自己接受的任务和要做的事情从不动摇,甚至不肯做出些微的通融,在外人看来,这是一种有点愚蠢的倔强性格,在他,其实只是想法单纯,单纯到透明,根本想不到还有别的选择。
正是这种性格,让他无论接受多长时间多么专业的训练,仍然无法成为合格的杀手,有时,还会因此上当受骗,但也正是这种性格,让他能找孜孜不倦追寻只出现过两次的模糊影子。
如果是顾慎为,可能会置之不理,也可能会产生疑心,然后设下陷阱,等待对方自投罗网。
初南屏第二次遇险,是因为那种云影飘过的感觉第三次出现,极为强烈,他不由自主地受到吸引,加快速度追了上去,正撞上四名得意楼弟子。
一对独目和一对独臂,独目人使单刀,独臂人用短戟。
交锋极为短暂,初南屏双剑齐出,在格挡攻击的同时,脚下速度丝毫没有放慢。
影子就在前面不远,他知道,他感觉得到,循着这种感觉,他向东郊跑去,身后四只尾巴紧追不放。
在一片荒野中,影子突然消失了,初南屏平生第一次体验到了失望与忧伤,龙王拒绝再练无情剑法时,他都没有这种感觉。
四名得意楼弟子将他包围,他们跑得太快,没来得及通知同伴,但相信自己能够轻松地活捉目标。
他们对初南屏非常熟悉,尤其是他十来岁时的模样,因此很自然地产生轻视心理。
“你为何要跑?”
初南屏好像回到了家,一个冷漠、泯灭自我的家,即使相处几十年,彼此也是“你我”相称,他们只有一个名字——鼓仙人,即使侏儒已经死了,他们也无法找回独立意识,总觉得自己从里到外残缺了一部分。
初南屏突然明白自己有多幸运,在所有得意楼弟子当中,只有他选择了与众不同的道路,追随杀死彭仙人的凶手,在寻找自我的道路上走得比别人都远。
“我不是跑,是追。”
四名独目人与独臂人微微一愣,“你是得意楼弟子。”
“从前是,现在不是。”
“永远都是。”
双方都陷入沉默,随后同时出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