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第 276 章(2 / 2)

苏敏官大大方方地在轮船上行走。陈兰彬等中国官员开始还有点奇怪,这人从哪冒出来的。

容闳一本正经说“林夫人的随行家属,本来就是美国华人。出发时就在啊。”

斯坦福先生脸色青红不定,“呃不是,绝对不是当然,筑路危险,工伤是不可避免的,但本公司一直都会给伤者合适的抚恤,财务报表里都有相关的支出记录至于同工不同酬,工时超长等事也许是下面的监管人员擅自为之,引发工人不满,绝非常态请容我调查问责,给我一点时间还请您对那位公使陈先生说两句公允话,中央太平洋铁路绝不是那等压榨劳工的血汗公司,请他和大清政府放心”

几位官老爷反正对“自费女生”、以及对林玉婵这个杂牌出身的“教习”正眼不看,当时也没留意,就信以为真“我说嘛,她一个妇道人家,家里人怎么放心她独自出洋肯定要跟来监督一下嘛。”

这当然是明知故问。罪证照片是她借了容闳的相机,借给苏敏官临时拍摄的,加急冲洗花了十美元二十五分。传单是到华埠找人私印的。开始呈给公使陈兰彬时,陈大人还犹豫,觉得自己初来乍到,是美国的客人,为了几个猪仔工人,不值得破坏跟东道主的友谊。还是林玉婵和容闳一唱一和,花式劝导如果这事传到国内,上官见您对此不闻不问,是不是得治罪就算叫您回国解释一下,也是舟车劳顿几个月,不值当。您是大清父母官,到了美国,就是全体华侨的父母官,这种事必须出面做主啊

男学童的父母已和朝廷签订生死状,约定出洋十五年,业成后回国差遣,不得私谋生理;其在洋在途,如有天灾疾病等不测之事,各安天命,不予补偿

他不知道这位“弟弟”到底是何许人也。但他十分确定,这家伙的家信纯属报喜不报忧不,简直是满口谎言。他的公司他自己最清楚,怎么可能对工人厚道,怎么可能给华工丰厚的薪水

被打的男孩骂道“阿福叔被钢轨砸伤你们逼着他上工,柏克莱工地断水三天没人管,百顺哥去理论被你们铐在警察局我今天要是不来,这个月的工钱要扣到什么时候我打人怎么了打的就是你们这些不讲信义的白皮扑街货”

只有林玉婵睁大眼,在一片光怪陆离的奢靡空气中,拼命追踪那泯然众人的背影。

“哎哟哟,这么年轻,这么能干,不得了,”山姆语无伦次地跟黄鹄套近乎,“中国人肯定生下来就会给自己换尿片。”

过去她也曾偶尔想过,万一自己在大清有孩子,最好别是女孩。不说别的,她是肯定不会给自己女儿缠足的。这样一来,纵然有自己庇护,但她迟早要接触社会,必定会遭受无尽的谩骂和敌意,甚至迫害。这样的孩子,能健康成长吗

不过现在情况又不一样了。如果在美国度过童年,没人关心她脚大脚小。

而且她跟孤儿院女孩打交道多年,照顾女孩更有经验。

但又会产生其他问题。文化归属感、种族歧视什么的

不管怎样,她的孩子,注定是时代的异类。如果异类的性别为男,开局难度似乎没那么大

但要真是男孩,没有那么多人生变故和历史机遇,能长成苏敏官那么优秀吗可别一代不如一代,那她可亏大了

一车人继续无语。黄鹄害羞,又没完全听懂,干脆跑回座位上。

林玉婵笑着招呼“我是她的监护人您有事跟我说。”

“看在上帝的份上,我的老伙计,您看看现在的场合”他压低声音,“这些事不会待会再说吗不过是几个工人报案而已他们经常谎话连篇,英文也蹩脚,也许是误会怎么可能有强盗看上这些一贫如洗的工人工地上也没有轻便的贵重物品”

终于,旅程过半之后,火车重新驶入了文明世界农庄和小镇点缀在一望无际的平原当中,车站也修得整洁高大起来,上车的乘客衣着更体面,口音更“高级”。。在芝加哥换了一次车,然后缓缓往新英格兰地方进发。

在场这么多洪顺堂的新老兄弟,只有他一个没烧过香。不过现在也没人戳穿了。

苏敏官看都不用看,知道这姑娘肯定笑话他呢。避过人,轻声笑道“你如今是美国洪顺堂的大股东,你要当龙头也可以,规矩随便改。”

林玉婵十分感动地拒绝了。论领导帮会枪林弹雨,还是苏敏官这个职业经理人比较合适。出钱反倒是最容易的。

陈兰彬陈大人吓得手脚皆颤,第一反应是跪下来求菩萨,求太后保佑。

不过在十九世纪旅行,不管在哪,土匪强盗都是标配。也不是什么天塌下来的事儿。

几个机灵的孩子已经一骨碌翻到座位底下。容闳和几个教员也披上衣服,挨个让孩子们趴地。

咔哒一声,苏敏官将左`轮枪填好弹,沉声道“匪徒人少,当是求财不害命。他们会去行李车厢和私人包厢,咱们别出声就行。”

林玉婵窝在沙发角落,被他揽住,安抚地拍拍肩。她轻轻按住他持枪的手背。

她乐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知怎么就停不住笑,比五岁小孩还没出息。

“再来”

苏敏官板起脸,“说好就一次。”

“已经两次了。你方才没制止,嘻嘻,晚啦。”

第三次,让苏敏官在后面推她,时速达到了恐怖的八公里每小时。到了院子尽头,完美刹车。

外头的乡亲们在以各种姿势摔跟头,眉毛胡子上挂着雪粒追跑打闹。同一时刻,散布在马萨诸塞和康涅狄格各寄养家庭里的中华学童,也在体验他们人生的第一次滑雪,笑着和他们的新o and dad拥成一团。

他就是个贪得无厌的人。和她做了许多年的情人,忽然又想尝尝做夫妻的感觉。

万里长城没有塌,依旧鲜活肃穆地矗立在他心里。但他已不需要那厚厚的城墙替自己遮风挡雨。它变得越来越矮小,直到被那个长大了的少年,轻轻松松地跨在脚下。

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他已清楚自己这一生将会做怎样的人,用不着年少轻狂的誓言提醒自己。他不是为了讨好祖先,也不是为了延续香火,更不是为了要融入某种社会圈子,随波逐流

只是为了给他未来的孩子一个合法身份。

虽然月份还早,两人也尚未交流过日后养孩子的种种细节。但至少,新生命需要有个像样的。

这是两人不需明言的共识。

阿妹告诉他,也许在遥远的将来,人们可以随便结婚不结婚,都可以自由地同居生子。但他们身在十九世纪,还是得“入乡随俗”,对一个无辜小生命的前程慎重对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