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第 224 章(1 / 2)

因为不能“偷窥天颜”, 林玉婵只能看到一条缀着金片的裙子边,以及一双镶满宝石的精工绣鞋。几双男男女女的脚簇拥在她身后。

屏风后面,隐约可见一排黑朝靴。方才吵得不可开交的“顽固派”和“洋务派”, 被慈禧强行休战, 请到后头,兄友弟恭地喝茶。

慈禧喝着花茶, 絮絮问几句琐事, 然后让她抬头,问“这些东西, 都是你打沪上带来的跟我说说, 这都怎么用。”

林玉婵道“那我问你,如今市场上还有什么稀奇玩意儿,也让我们开开眼界。”

林玉婵“”

虽然她不会上纲上线的给自己找不痛快,但偶尔触及这个念想, 还是会心有隐痛, 觉得这些情谊根基不牢,如同沙上建塔,如同脆弱的花瓣上扎着一根刺。

林玉婵换好男装下船, 望着码头牌匾上的大字,深吸口气,勇敢踏入新地图。

她已经跟赫德道别, 诚心谢过了允许搭船之情。赫德已去巡视津海关, 租界海关大楼顶升起格子旗。

维克多已被京里派来的专使接走了。维克多在船上对她做小伏低百般讨好,此时才算恢复了“洋大人”的体面,被人毕恭毕敬地请上官家马车,然后横冲直撞地离开。

奥尔黛西小姐下船后就派女仆去找当地教会。没一个钟头,就有个大胡子教士带着几个中国信众前来迎接, 请进英租界利顺德大饭店休整。

对林玉婵也十分客气“是奥尔黛西小姐的同伴吧来,让仆人帮你拿行李。”

林玉婵笑着婉拒“我不用休息,想在城里逛逛。”

大胡子教士笑道“好遇事就报望海楼天主堂。没人敢刁难你”

路上的人、马、驴、骆驼,熙熙攘攘地挤

在大清朝生活,不管是为官还是做商,礼数都不可缺。自容闳时代起,博雅的账面上就专门留有公款,支出这些迎来送往的书信费用。

维克多连忙又堆笑“不过呢,谁叫我陷进了美丽的中国姑娘的温柔陷阱。只要她赏脸和我跳个舞,或者送我一个吻,我保证,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一定诚实守信,不偏不倚,不让她失望”

说着揽住她的腰。

林玉婵倒是不介意跟他跳一曲,但维克多说话的语气让她不舒服。甜言蜜语中闪着獠牙。

“面子是赛天要紧的,嘛事能讲,嘛事不能当面讲,嘛时候该说嘛,嘛时候不该说嘛;都得事先想过。姐姐您聪明赛秀才,但见了官,不能太麻利,当然也不能反应太慢,不能太格色,但也不能别人说嘛就是嘛”

这些礼节性的贺帖,她也不指望让官夫人看到。多半是府里统一收拆,她也从没接到过回信。

今日收到有一品夫人钤印的信,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林玉婵心中咚咚跳,目光逡巡在最右边抬头,鼓起勇气往下读

她松口气。

在上海广州老城厢,街道狭窄,容不下一辆马车;然而在这里,一条条道路宽得像广场,可以在中间组织网球赛。

放眼望去,除了几座斑白的佛塔,找不到高层的建筑。整个城市仿佛二维铺开,一眼望不到边界。

他是文祥夫人的嫡亲哥哥,年轻时在关外贩皮货,攒下点银两。如今老了,想过稳当日子。自家妹子在京里享福,他也就带着家小搬来北京,寻思找个生意做做。

中国人讲究民以食为天,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开饭馆。于是在正阳门外盘下个烧鸭店。因着是闹市,生意还不错,够他每天玩鸟下棋的。

谁知上个月,对面新开另一家饭馆,好家伙,赔本赚吆喝,又是打折又是发广告,还请了个书法家写了牌匾。百姓爱新鲜,潘大爷的饭馆一下子人走茶凉,每天亏得他心肝颤。

首先,小潘夫人对两年前那个弃婴念念不忘,近来又沉迷西洋照相术,托她姐姐向林玉婵索要一张林翡伦的近照。

这个不难。林玉婵寻思,等下次去孤儿院时,托洋教士给照一张便是。

其次,文祥夫人在信里表示,听说林玉婵对外夷之事十分熟稔,于是来信问了不少洋务方面的事,让她尽快回信解答。

“哪两个字”

“博古通今之博,温文尔雅之雅。”

“不错。你起的”

“容闳先生是商号的创始人。”

她安抚自己的小心脏公正进度,没法存盘。你再坚持一会儿。

“卖这个西洋黑糖蜜这个什么花露”

“暂时没有。不过太后若有需求,我可以直接去跟洋行谈,拿最好最新的货。”

“成。以后让你供应吧。”

慈禧身边内侍闻言立刻又拿出个小本,运笔如飞。

林玉婵第一反应这什么订单,既没数量也没价格,也没有合约条款等等,我还没答应呢

林玉婵吃了一惊“让我”

第一反应是,朝廷里没人了轮到文祥夫人来招揽洋务人才了

她冷淡地说“列文先生,你够忙的。”

维克多一怔,忙道“我、你误会了,我是中国政府的雇员,此行是去给他们做外事顾问毕竟伊犁地区也有租界,我对外贸互市什么的比较熟”

“但愿吧。”她抿起一个没感情的微笑,“希望你可以在其位忠其事。记得到底是谁在发你薪水。”

当代人也许不知,但林玉婵心里门清,大清跟外国签谈判时,由于缺乏外语外交人才,不得不临时雇请洋商洋教士帮忙。后者频使小动作,翻译时故意留漏洞,让那些王爷大官稀里糊涂,多签了不少卖国条款。

维克多忽然挑眉一笑,就着背景乐声,压低嗓门。

“可是林小姐,你大概不知道。在很多人眼里,我帮助中国才是吃里扒外的举动。如果我嗯,只是假如,我悄悄的做一些没人能看出来的手脚,我可以得到来自我的祖国的、更丰厚的回报。”

林玉婵周身一凛。

果然

林玉婵隔着轿子笑道“成了,您再说我都要紧张了。”

文祥府上倒是挺简朴。如今京官多租房,北京地价便宜,林玉婵目测,这座雍和宫附近的小院子,每个月不超过五块钱。

从侧门进四合院,绕过影壁走进后花园。老仆架子不大。客客气气让她坐长廊下候着。

一等就是两个钟头。雍和宫里的钟声都听了好几遍。

再过半个钟头,连林玉婵都听见院子里有人吵嘴“妹子你行行好,帮哥这一次你说你嫁了个官,几十年了咱们老家人没落好,这次你哥的身家都押在那馆子上了,你忍心看我睡大街别说什么两袖清风,你这话唬得了别人唬不了我,当今做官的有哪个手底下干净”

林玉婵心道“娘家亲戚来打秋风了。”

当官太太也不容易。

忽然,老仆出现,催促林玉婵“去吧去吧。”

接着高声通报“夫人,苏林氏来啦”

林玉婵在轿子里也有点过意不去。她也没想到北京城这么大

外面一片灰蒙蒙,她几次探出头想看风景,都被一股股沙子吹了回来。

这就是下逐客令了。院子里那个娘家亲戚再也没法赖着不走,垂头丧气地退了出来。

关键是简单。不容易失手。

慈禧嗜甜,立刻笑道“快去快去林玉婵倒退了下去,被人带入厨房,觉得有点荒谬。

毕竟是阶级森严的古代社会。说到底,她今天就是个调节气氛的工具人。

慈禧也就是个三十岁的青年妇女。和现代许多三十岁的姐姐们一样,她爱美妆,爱美食,以至于后世的很多民间小吃都有着相似的发源故事“某天慈禧太后偶然吃到”

太后兴之所至,接见了一个特立独行的民间女商人,不是来跟她聊经济聊政策的,而是纯为满足好奇心,给自己找点乐子。

但林玉婵心中还是微有不甘。她早上四点钟起床,颠簸了三小时马车,又在秋风里候了一个半钟头,费了许多脑细胞,战战兢兢回话,就为了给慈禧做个点心

林玉婵余光一看,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大爷,跟文祥夫人一样一脸福相,一身绸衫花马甲挺体面,手上戴串儿,就是嘟噜个面孔,好像人人欠他三百块钱。

她也看出来,文祥夫人被她哥哥弄得心情糟糕,强提着精神跟她说了几句话,根本没兴趣深聊。

老仆带她出门,还笑道“太太真是好福气,那缎子是宫里赏下来的,夫人一直没舍得给人,您这面子可不小哇。”

林玉婵抱着一匹布“”

她千里迢迢进京,不是为了拿匹宫里缎子回去吹牛的

“跟咱们中国人的古方子比,当然各有千秋。”她斟酌字句,说,“不过这洋花露有一点好,我听说最近都改用机器生产,最起码干净,绝不会被脏手搅来搅去的。”

林玉婵先洗手,问过厨工,要来白面粉、牛乳、牛油、鸡蛋、蜂蜜、姜、糖、盐

她原本厨艺平平,但为了伺候康普顿小姐的下午茶,特意去西菜馆学过几样流行的西点做法。当然比不上租界里的洋人大厨,但应付一下没离开过北方的慈禧,应该还算合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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