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第 197 章(2 / 2)

远远一看,那缠着黑腰带的“老三”背着身,等候在门口。他似乎是因为语言问题,不愿和洋人交流,而是把合约递给仆人,仆人再拿来给金能亨。“深厚”的金能亨经理等人,寻常洋人见过他几眼,未必记得住他具体样貌。

苏敏官从袖中抽出合约,露出角落里的签名,晃了一晃。

“上海总商会”林玉婵拧着眉毛思考,还不忘拉拉围巾,挡住脖子,“可是、可是我们方才派人去那里找过啊”

唐廷枢端坐堂上,取了盖碗茶,吹一吹热气,睁开一双近视眼,打量这个秀气的少年僮仆。

“小林啊,看在你忠心为主的份上,我才多说两句。讲得多了,我不好做人,你懂吧”

买办的资质良莠不齐。有些还能稍微客气一下,谈谈新闻时事;有些则急不可耐,露骨地催促“敏官,今日这机会真是洋老爷开恩,错过了就没有下一个。你别再挑三拣四,咱们赶紧谈这样,你先把你的意向说一下,想要多少比例的现银”

“你的蒸汽轮船,我们旗昌洋行可以折价购买。”他财大气粗地说,“其余资产,随你处置。你要是想入股,我们也非常欢迎。你也看到了,半数的中国船主都已经选择了将资产寄托在外国洋行上,因为我们有更健全的法律和免于被清国官府随意盘剥的权利。这并不是卖国或软弱的表现,正相反,这是拥抱现代商业规则之举。如果你愿意,你依然可以管理你心爱的露娜那原本是我们的密西西比号而且会获得比以往多得多的收益,足以让你买下大宅和田产,娶它个如花似玉的妻子,或者做任何你喜欢的事业”

金能亨的语气热情而诚挚,好像从未跟苏敏官、跟义兴船行有过任何龃龉,好像只是今天才认识这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出于英雄惜英雄的心态,打算不遗余力地提携他一把,让他从此进入人生的快速道。

比起买办们的转弯抹角,洋大人的思路更加直接给他一个镜花水月的虚幻美梦,让他觉得,如果空手走出这间洋楼,就等于错过了人生最大的机遇。

然后给他们一人补一拳,是死是活看造化。

洋人的地皮上不好开火,便宜了这帮瘪三。

苏敏官摇摇头,不再管这倒霉姑娘,从酒吧里顺了瓶洋酒,避开洒扫仆役,快速下楼梯。从一层窗子跳到花园,抱着自己胳膊,静静地休息。

放倒一个大汉不容易,何况是四个。

还要静悄悄,不能让他有机会喧哗还手,必须一击致胜,很需要爆发力。

苏敏官攥起拳头,又松开,轻轻揉捏红肿的指节。

克劳福德督查是巡捕房的最高长官。他心知肚明,笑着对金能亨道谢“感谢您今日带领上海商界领袖,赏光来欣赏我们的乐队演出。能为你们这些精英外侨人士高雅娱乐,是本督的不胜荣幸至于那个不太听话的年轻华商,我想,您是打算放过了吧”

金能亨摩挲那份来之不易的转让合约,将它装进随身皮包,扣好保险扣,摸着鼻子笑道“是的让你的小伙子们今晚睡个好觉吧”

他耐心等着。六个保镖大汉,眼下四个在洋楼里舒服地“歇着”,留老三老四在外头守门。初春的夜晚依旧寒凉,老三老四呵着手,不免怨气连天。

片刻后,一个“清帮马仔”从树林里钻出来。他腰间系着黑布,布面下隐约露出一杆洋枪的轮廓。他手里拿着片碎玻璃当镜子,挤眉弄眼片刻,捏出一副欺软怕硬的讨嫌神色。

他静静呼吸几口,然后小跑跃上码头。

立刻有人拦他“喂,华人止步你来干什么”

苏敏官微微沉下脸,藏住自己面孔。

不过洋人对华人普遍脸盲,若非跟苏敏官交情“深厚”的金能亨经理等人,寻常洋人见过他几眼,未必记得住他具体样貌。

苏敏官从袖中抽出合约,露出角落里的签名,晃了一晃。

“上海总商会”林玉婵拧着眉毛思考,还不忘拉拉围巾,挡住脖子,“可是、可是我们方才派人去那里找过啊”

唐廷枢端坐堂上,取了盖碗茶,吹一吹热气,睁开一双近视眼,打量这个秀气的少年僮仆。

“小林啊,看在你忠心为主的份上,我才多说两句。讲得多了,我不好做人,你懂吧”

林玉婵依旧不明所以。方才那戏班子的班主明明白白告诉她,去“上海总商会”门口闹了整整一分钟。可那洋楼是公共用房,眼下早已打烊,没人应门,戏班子只好走了。

仆人摇摇头,秉承“各人自扫门前雪”的原则,继续扫地。

徐润伸了伸腿,也笑道“不是我要跟唐老兄抢,但我们宝顺洋行的水妖号,那是全亚细亚最快最靓的轮船,你见了定然喜欢。敏官,你别去怡和,来宝顺,包管你猪笼入水,财源广进啊,李老弟、彭老弟。”

买办的资质良莠不齐。有些还能稍微客气一下,谈谈新闻时事;有些则急不可耐,露骨地催促“敏官,今日这机会真是洋老爷开恩,错过了就没有下一个。你别再挑三拣四,咱们赶紧谈这样,你先把你的意向说一下,想要多少比例的现银”

还待问,唐廷枢挥手叫人送客。

“好啦,我要歇息了,小林你请便唉,年纪大了熬不得夜,本来大班要请我们听西洋音乐会的,我也不敢去,又听不懂,怕半途睡着了出丑,哈哈”

林玉婵点点头,以一个小厮仆人的身份,规规矩矩对唐廷枢请了个安,然后告辞。

大买办心中肯定是知情的。他的利益和洋人一致。能透露这么点信息,已经是很厚道。

“去上海总商会门口,再看看吧。”

她轻轻咬着嘴唇,跳上马车的时候一直在想,要是这人真被制服得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可真是没出息。

唐廷枢端坐堂上,取了盖碗茶,吹一吹热气,睁开一双近视眼,打量这个秀气的少年僮仆。

“小林啊,看在你忠心为主的份上,我才多说两句。讲得多了,我不好做人,你懂吧”

林玉婵依旧不明所以。方才那戏班子的班主明明白白告诉她,去“上海总商会”门口闹了整整一分钟。可那洋楼是公共用房,眼下早已打烊,没人应门,戏班子只好走了。

圆桌旁,怡和买办唐廷枢和宝顺买办徐润,两人正在友好地商议一块位于浦东的地皮的归属,也在留意门口动静。听得洋老爷顺口把自己开除大清国籍,两人都有些尴尬。

唐廷枢揉揉近视眼,看清来人,赶紧站起来拱手见礼“敏官,哈哈请了你好几次都不给面子,今日还是洋人面子大。来,坐。”

徐润给拉了个凳子,吩咐中国仆人换新茶。

沙发和酒是给洋人准备的。买办们纵然腰缠万贯,在洋人的地盘上也十分有眼力见,不做那僭越惹人嫌的事。

苏敏官眉尖不易察觉的一蹙,轻声反问“洋人面子大”

尽管在苏敏官听来,里头的西洋音乐并不算悦耳。小提琴走调,单簧管劈音,长笛吹得满是口水声,那控制节拍的长号更是着急上火,好像个追捕逃犯的巡捕,一路下坡带加速,把整个曲子带得连滚带爬,刹不住车。

方才那告密的驼子,此时换了一身仆从衣裳,正在拖地板。

看来是被洋人安排了一个安稳工作,这才有恃无恐地揭发义兴船行。

乐声暂停,厅里一片掌声。一个穿黑西服的洋人巡捕督查上台讲话,感谢大家的赏脸到来。

“这个年轻人最终还是想通了,克劳福德先生。”他对身边的巡捕房督查说,“从明天开始,义兴船行及其名下的地皮资产,都将升起美国旗。我真是等不及看到那美妙的一幕。”

克劳福德督查不忘自己的职责,一边用嗅盐救治淑女,一边大喊“冷静大家冷静都留在原位我是巡捕房的总督查克劳福德现在都听我指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