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2 章(2 / 2)

等林玉婵接管博雅,小赵顺理成章地升级为“老赵”,作为前朝功臣,又被林玉婵酌情升官,提为副经理,兼管账册。

老赵胸无大志,只要能拿回钞票养家,管谁叫东家都行。

所以现在,博雅洋行人丁凋零,官爵滥封,一个老板,一个经理,一个副经理,人人都有衔,赤字一大堆,像极了同时期的大清政府。

不过林玉婵自有对策。红姑她们五个自梳女,眼看博雅要结业,正在商议另谋生路,去洋人新开的纱厂做工。林玉婵把她们请来,问有没有人愿意跟自己干。

几人互相看看。

红姑问“工钱给几多比纱厂多么”

林玉婵点头。洋人纱厂都是血汗工厂,很剥削人。但依旧有大批穷人抢着去上工。

红姑“那我跟你。”

她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最大的愿景就是挣钱。跟林玉婵也是老相识,况且还有敏官罩着,很容易做决定。

姚念娣捻着脑后的木雕小老鼠,犹豫了一会儿,问“只做后勤,不出面招呼客人,行吗”

姚景娘惊讶笑道“念姑何时这么奔放了不怕去洋行露脸”

红姑偷笑,悄悄答“她那死去二十年的小相好,过去就是洋行打杂的。”

念姑微微一笑,默认了这个浪漫的动机。

林玉婵问“上街运货可以么交接的时候需要跟门房、仆役什么的打交道。”

念姑这下点头“冇问题,卖力气的更好”

其余人还是决定去女工扎堆的纱厂。自梳女离群索居,经常被人围观、问来问去,很多人因此封闭自我,不愿跟男人打交道。

于是林玉婵也不强求。将红姑念姑两人带到总号,签了合约,跟常保罗和赵怀生认识了一下。

“从此我们店铺就是男女混工。诸位一开始可能不太习惯,就把对方当家人即可。男女同处做工是世界趋势,以后这种店铺只会越来越多。”

于是如今的博雅总号,就是常保罗、赵怀生在店铺里常驻。反正业务量摆在这,也不需要太多店员;还有些洋布、洋五金之类的小额订单,由红姑、念姑负责运送。

眼下市面上女工少,薪水贱,只相当于男工的四分之一到一半左右。林玉婵不想剥削女同胞,况且她俩力气不逊男人,于是按男工行情付薪资。并且沿袭容闳留下来的规矩,制定了涨薪方案。

两人惊喜得笑不见眼“一个月五块银元妹仔,果然是上海好赚钱呀”

至于周姨,依旧在博雅虹口留守。在林玉婵重新发展茶叶渠道之前,暂时也就干些清洁家务活。

博雅总号复工的那一日,场面上很热闹,来了不少熟客。

容闳原本在楼上闭关研究工程机械,也被这些客人拉了下来,围着嘘寒问暖。

“哈哈哈,恭喜容大人高升,日后平步青云,我等就指望大人吃肉,我们喝汤了,哈哈”

“当初容先生无故失踪,我们都说,你是天生富贵的命,不可能有事的这不,安安稳稳回来了”

“前几个月,我们也是头寸紧张,因此没能和贵号续约,十分抱歉,容先生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介意啊”

“恭喜店铺重开一点心意,不成敬意,哈哈哈”

容闳暗自皱眉。

林玉婵留下的工作笔记里字字血泪。他已经读过了,并且认识到,很多他过去的所谓“朋友”,在自己遭难的时候,急急忙忙地撇清关系,取消跟博雅的商务合作,甚至有人落井下石,借故拖欠货款,或是非要提前结账,唯恐跟他容闳多沾一日的边。

她一个小姑娘,带着手下一群秀才兵,是如何将这些难题一一应付过去的,容闳想不出来。

世态炎凉甚,交情贵贱分。世间大多数“情谊”本就如此。

反倒是真正帮过些忙的,譬如宝顺洋行的郑观应,因着业务繁忙,今日只是托人送了个果篮,并没有腆着脸来攀关系。

当初容闳在狱中顺手“托孤”,请林玉婵帮他处理资产的时候,也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么多节外生枝的丑陋事。

如今,“朋友”们回到他身边,“不计前嫌”前来恭喜贺喜,比以往更加热情亲切。容闳没多少感动,只觉得无聊。

他冷淡地说“我还有正事,先回去了。诸位不要妨碍公务。有事跟其他人谈。那位林姑娘,还有常经理,赵经理,都可以。”

众友面面相觑。

常保罗和赵怀生两位经理,对这些“友人”也热情不起来。都记得当初他们人人一副冷嘴脸,看他们的眼神好像看秋后的蚂蚱。

于是都故态复萌,回到一年前的状态,成了两条躲懒的咸鱼。

一群友人面子上挂不住,暗自抱怨。

“这得了势的就是不一样,还瞧不起咱们这些老朋友了。真是人情浅薄,世态炎凉啊。”

大家左看右看,忽然看到个干净利落的小姑娘,守在柜台前,正微笑着招呼客户。

容闳有言,这位林姑娘眼下才是“管事的”。众人一开始当然不信,也不屑于跟她攀谈。

但眼下,别人都对他们爱答不理。大家忽然想到,小姑娘也许面子薄,不会像别人似的摆臭脸。

于是都笑眯眯地围上去。

“林姑娘,恭喜啊管这么大个洋货铺子很吃力吧容先生也真是,让你一个姑娘担这么大责任不怕你嫌弃,阿叔我可以给你传授一点经验”

林玉婵抬眼,一一分辨这些“友人”的面孔。

“哟,秦老板,”她露出小白牙,笑道,“上次常经理去找您还吃了闭门羹,说是生病休养,这么快就病好了真不容易,得给大夫送锦旗。关先生,我记得您早就提前结束了进口五金件的合约,找了别家合作商怎么,人家毁约了真不厚道,做生意还得讲诚信。这位是哦哦,不好意思,您三个月没消息,我忘性大,敢问您贵姓”

小姑娘倒是不摆臭脸,绽出可爱的笑容,伶牙俐齿,跟每个人都绵里藏针地打一遍招呼。

老大不小几个大男人,竟然都被她说得脸红,有点恼羞成怒。

“姑娘,你怎么说话呢我这是关心你们,这才前来贺喜。大家都是生意缠身的人,出来一趟不容易呢。”

林玉婵微微一笑,平心静气地说“是,是,多谢关心。我年纪小,不会讲场面话。请里面坐。”

对于这些塑料情谊的“友人”,她也想像容闳一样置之不理,或者狠狠奚落一顿,好好打一打他们趋炎附势的脸,出一口几个月的憋闷气。

但她好歹是个成长中的生意人了。容闳如今是官身,背靠大清政府,就算是指着人破口大骂,这些人也会笑脸相迎;而她现在的本钱仅有博雅一家铺子,逞一时意气容易,她要是把这群“友商”得罪了,以后生意都不好做。

况且,“友人”们踩低捧高,最受伤害的是容闳。刀子毕竟没有直接扎在她身上。她觉得自己还没那么脆弱。

她放平心态,不卑不亢地招呼这些客户。

“那么,秦老板今日是来续约的继续从博雅这里进茶叶不好意思,今年物价涨,批发价也要上涨三成。您既然是容先生的好朋友,我给您个优惠折扣,加两成就行。对,现在我说了算。”

趁着“友人”们攀龙附凤的意愿强烈,先薅点羊毛再说。

把博雅这阵子的赤字填补上。

骂人打脸什么的太幼稚。真金白银的钱,最能弥补自己受伤的小心灵。

到了晚间核账,林玉婵心情复杂。

“总算”

重新开张一整天,现金流总算为正,把博雅从倒闭的深渊里,往外拉了一小步。

不过,这还仅仅是个开始。

她打开保险柜,数数现金

没错。银元一百二十。这是她如今全部的现钞。

“乖乖。”她迷惑地想,“我现在身价不是翻好几倍吗我有一栋小洋楼啊法租界黄金地段的小洋楼”

可惜小洋楼不能变现。徐汇孤儿院她已经三个月没去捐款了。各种“基金会”停滞不前。而且下个月又要交房捐又称房产税。

不多不少,银元一百二十。

这真真是“穷得只剩洋楼了”。

林玉婵对月长叹,爬上床,躺平。

作者有话要说  “世态炎凉甚,交情贵贱分。”出自宋文天祥指南录杜架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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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的中国,一根针都需要进口,不是夸张。

有人总结上海开埠数十年后,轮船淘汰沙船,洋布淘汰土布,洋针淘汰本针,皮鞋、线袜淘汰钉鞋、布袜,火柴淘汰火石,纸烟、雪茄淘汰水烟、旱烟,有些洋货物美价廉,节省生活成本。有些洋货是高端奢侈的象征,富人争相置办。“如羢布、羽呢、钟表、物玩、铜铁煤斤、机器制作,无不取之于泰西,更有不惮其远而往购者。”

洋货摧毁了中国传统自给自足的经济体制,攫取了大量民间财富,同时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和文化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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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小白很坏的。1860年代上海地价疯长,博雅这栋洋楼现在远远不止三千银元。 ,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