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展颜,眉眼间焕发出光彩,柔弱娴和,她只想着后宫和睦,若是姚贵妃能一直这般便好了,遂痛快的饮尽,眉眼弯弯一笑“也祝妹妹一年顺遂。”若不是梅子酒酒力浅,她是万万不敢喝的。
庆帝见皇后一笑,神色有片刻的恍惚眷恋,却又回过神来继续将目光投向姚贵妃,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里头。他最爱的当是奉贞,怎能对皇后再生想法?
贤妃见姚贵妃陡然和煦起来,眉头一蹙,觉得事情不简单,姚贵妃怎会如此敬重皇后,其中想来有诈。却听得姚贵妃又唤自己,忙得回过神来,面上又改做谨小慎微之色。
“姐姐也敬妹妹一杯,愿妹妹无病无灾。”姚贵妃先干为敬。
贤妃手一抖,抬袖遮住眼底复杂的神色,将杯中酒水饮尽,姚贵妃的举动是愈发古怪看不透了,不得不防。
庆帝见得后宫难得和睦,十分欣慰,不住点头。
萧常殷给下首的萧常明使了个眼色,二人偷偷离席,皇后余光瞥见,招了二人过去询问,萧常殷与萧常明只说去更衣,皇后挨个给二人披了氅衣才许离去。
“小心路滑。”想着刚下过雪,她不放心又叮嘱一遍。见两个孩子携手一齐跑出去,她忍不住一阵好笑,到底还是孩子。
萧华予坐在下首,仰着的小脸缩在兔绒围领里,眼眸亮晶晶的追随着皇兄与大皇兄离去,萧常殷冲她一笑,像暖阳一般灿烈光华,萧华予也跟着笑起来。萧常殷最后走的时候给她手里塞了块儿糖,是祭灶的麦芽糖,能甜到心垲儿里。
只姚贵妃眼波流转瞥了一眼,唇边漾起一抹笑来,手微微抚上高高隆起的小腹,纤手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卷案,心中似有计量。忍住了心里的激动,又举起杯盏,与下首的一位小良媛饮了一杯,那小良媛受宠若惊的红着脸饮尽。
“带来了吗?”萧常殷从正元殿提了一盏小灯,仅照亮了前方方寸的幽深小路,他仰起脸小声问着身侧的萧常明,眼底又兴奋闪过。
“带来了。”萧常明启唇一笑,一排小白牙在昏暗里格外明显。他从怀里掏出一叠五彩斑斓的丝带。萧常殷一喜,拉着萧常明又向前跑去。
他们前几日听老宫人说,元日前一天夜里写上平安带,将它们系在临水而生的树木上,便可保得心里所念之人一年平安,让水流和寒风带走他们的哀怒与不幸。他们写给了皇祖母,母后,母妃,妹妹,和晏,还有所有想要保护的人。
御花园的御湖旁正植了一排百年柳树,枝丫粗壮,想来挂平安带是十分合宜的。
今日是元日,诸宫的宫人都松懈,一路走来没见着几个人,反倒是沿路的宫灯有些昏暗明灭的,似是马上就要灭掉,不甚光明,显得月亮格外凄寒,有寒风呼啸呜咽而过,像是厉鬼在呼喊挣扎。
二人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手牵着手互相壮胆,一路小跑去了御湖。萧常殷手里的那盏小提灯本就只有半截蜡,没等到御湖就已经烧的干干净净。萧常明素来胆子小,身子也弱,上树挂平安带这事儿自然是交由萧常殷来做。
萧常殷叼着一摞平安带三下两下就爬到了书钉,黑灯瞎火的,萧常明生怕他摔了,扶着树朝上面小声喊着,“太子你不要爬太高,小心摔了。”
萧常殷支支吾吾的咬着平安带点头,他伸手摸索到最上头的一束柳枝,一条一条的将五色的平安带小心系牢,却未觉原本树下萧常明的声音消失不见。
“太子殿下,您系完了吗?”树下传来一阵宦官尖锐的声音,像是公鸡的啼叫声,剌的人耳朵心神都疼,萧常殷踉跄了一下,险些从树上栽下来。
这声音有些耳熟,似是在哪儿听过,萧常殷左右回想,却始终不得,周围又十分的黑,他连那宦官的脸都看不见。
“你是哪宫的奴才?这般的没大没小!”萧常殷底气不足的呵了那太监一声。“皇兄!皇兄你在哪?”萧常殷有些恐惧的去唤萧常明,他自小有个毛病,十分的怕黑,若不是方才有萧常明陪他,他怎么也是不敢来这地方的。
“看来太子殿下是系完了,那奴才便送您上路去见大皇子了。”底下的太监一声冷笑,鹰爪一样尖锐干枯又冰冷的手就顺着树干攀上了萧常殷的脚踝。
他爬上来了!萧常殷这样想着,由内而外一阵战栗,隔着厚重的冬衣,他似是还能感觉到那太监手像死人一样的温度,当即慌乱的蹬腿,想要将他踢开,口里不住大骂“滚开!狗奴才!离孤远些!不怕孤治你的罪吗!”
正元殿内的元日宴已经接近尾声,歌姬舞女皆散去。卫太后年纪大了,有些受不住,还是强撑着身子眯起眼开口问道“太子与大皇子怎么还没回来?去了许久了。”又转头吩咐庆帝“皇帝,你派人去找找。”
第十二章
庆帝喝多了,口齿含糊道“无妨,都是半大的小子了,又是在宫内,能出什么事儿?母后放心,儿臣这就派人去找。”
卫太后眼皮一抽一抽的,心里发慌,腿脚都有些发软,总觉得要出什么事儿。
只见原本还言笑晏晏的姚贵妃面色骤然惨白,扶着肚子不住的喊着疼,庆帝的酒登时就醒了一半,哪还顾得上派人去找儿子,横抱起姚贵妃就进了内殿,去吩咐人传太医。皇后见这一幕,忍不住白了脸。
卫太后不赞成的摇头,她的儿子被个女人拴住了,能成什么大气候。她由着嬷嬷扶她起身回宫,杨嬷嬷怀里抱着沉睡的萧华予。
卫太后吩咐了太监宫女挑灯四处瞧瞧,若是大皇子与太子找见了就让他们直接回寝宫就是。
萧常殷头顶的伤口浸泡在冰冷的湖水中,一层一层的氤氲开绯红。湖水灌入他的口鼻,他却难以呼喊出声,四肢像是灌了铅一般。
但四周恍然又清晰起来,亮堂了不少,他看到了身侧的皇兄,面如金纸,与他一样,起伏在冰冷的御湖中,还见着岸上那干瘦的太监像是扬起了阴鸷的笑容。
灵光一闪间,他回忆起来,那太监不正是姚贵妃身侧的领事太监吗?
萧常殷启唇,却只有一串水泡从他的唇边出现又消失,不知三皇弟当时躺在这里时是不是如他一般。
真的好冷,他想睡了,不知平安有没有睡着?她方才吃糖了,要漱口。和晏的病好了吗?今天不能来元日宴真是可惜,那莲花酥十分好吃。母后肚子里皇弟他还没有见到,真可惜。
和晏啊,你答应我了,要替我照顾好平安,不能食言。萧常殷眼前漫过猩红,手指无意识勾上了一截冰凉的手指,是皇兄吗?他唇角勾起若有若无的笑意。
皇兄,这里可真黑,只有……我们两个……
凤仪宫内,惨叫声不绝于耳。琅嬛握着满面泪水的皇后的手“娘娘,您使劲儿啊!”皇后面色惨白,泪水与汗水混杂在一起,她的常殷没了!没了!
琅嬛眼见皇后呼吸细微起来,显然是有些使不上力了,当即惊慌开口道“娘娘,您用力,您想想九公主还有肚子里的皇子。他们没了皇兄,不能再没了母后!娘娘!”
“啊!啊!大出血了!”有产婆惊慌的叫喊起来,凤仪宫内又乱成一片。随着一阵嘹亮的啼哭声,皇后眼底一黑,有片刻昏迷过去。
她再醒来时,只觉得身上无比的轻快,整个人精神竟是都好了许多。琅嬛晓得,这是回光返照,却还是抆干了眼泪,将刚出生的七皇子抱在皇后身前“娘娘,您瞧瞧皇子。娘娘!”
皇后面色红润,接了刚生下的孩子在怀里,用脸亲昵的贴了贴孩子稚嫩的小脸。“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琅嬛一愣,还是回她道“回娘娘的话,酉时了。”
皇后口中喃喃“我再撑一撑,撑到过了子时。我的孩儿将来就不必连个生辰都过不好了。只是常殷啊,你等等母后。”素来是有习俗的,若是孩子生日是母亲祭日,那生辰是要略过去的。
琅嬛一听,眼泪就止不住下来了。皇后伸手替她抆干了,自己却又忍不住流下泪“傻丫头,哭什么。你替我照顾好平安与小皇子,莫要让他们像常殷一般……”
“娘娘放心,奴婢一定不辱使命。”琅嬛肿着眼睛抱住皇后。她的娘娘这般好的人,竟是落得这般境地,只因姚贵妃那头也在生产,陛下连看都不来看。
皇后脸色逐渐由红润转向灰白,从枕下取了一枚玉佩塞进琅嬛手中“本想带着这个秘密进皇陵的,可她既然犯到本宫的命根子身上,本宫也再容不得她了。琅嬛,你拿好这个,去寻贤妃。
本宫不敢将此交于太后,她除了是常殷的祖母外,还是陛下的亲母,有太多顾及与权衡。本宫虽为她儿媳,她也只念着生育之功对本宫尚且热络。只贤妃,她仅仅是常明的母亲。”
她原本只想着,这个秘密烂在心里,谁都不知道,陛下认错人了又有什么要紧的,只要他开心,自己委屈又算什么,可是姚氏不该对孩子下手。